虽路途颇远,又一路颠簸,清歌并不觉得辛苦。只嫌马车走的太慢,连连催促了几次信使,他却只做不闻,仍是不急不缓的赶车。
傍晚将昏,才徐徐到了一处宅邸。因已经进了西国地界,虽同处边关,景色却大有不同,尤其是房舍建筑,更别具西国特色。
清歌下了马车,由信使引着进去。
这宅子十分庞大,虽透着西国特有的粗犷气质,却也华美异常。门外门内都有重重重兵把守,人人见了清歌,都是一副吃惊的神情,纷纷侧目示意,却不敢说话
。
走了许久,才停在一个房门前。信使在门外弯下腰,毕恭毕敬说了句西国语,便听见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说的也是西国语,听不懂。但声音清脆如鹂,甚是好听。
信使听了后,便推开门,示意清歌进去。
房内纱帐低垂,地上铺着精美华丽的地毯,墙上也覆着花纹绚丽的毯子,侧面有一个珠玉串成的帘子,帘子旁边坐着一个年轻女子。神色伶俐,眼波清澈,配一双樱桃小嘴,与房里满堂生辉的装饰相呼应,格外明艳动人。
女子见她进来,神色突变,竟猛地站起来,呆呆看着她。
女子对面,坐的便是赫连楚桓,听见她进来,也回头看她。女子仍是呆呆看着自己,说了一句西国语。赫连楚桓回答了一句什么。女子才走上前来,看了清歌一眼,没再说话,径直出了房门。
赫连楚桓见女子走了,才站起身来,道:
“想见你一面,还真不容易。”
清歌厌恶极了他这一副玩味调笑的神情,只冷冷道:
“纳兰呢?”
“他?”赫连听见清歌劈头便问的是纳兰,心中隐有不悦,却并不发作,努努嘴道,指着玉珠帘道:
“在里面。”
清歌听了,急忙扒开帘子进去。
只见一张装饰的精美异常的大床上,安安静静躺了一个人,身上覆花纹同样精美的羊绒毯,乳白色的床账无声垂着,帐柱上挂了宝石,闪亮耀眼。
床上的人双眼紧闭,唇如薄削,脸颊清瘦,正是纳兰瑾。清歌心中一痛,扑上前去,跪倒在床前。看了许久,方回头道:
“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他自己找死,我还能把他怎么样?”赫连楚桓似乎对纳兰有着莫名的仇恨,说起他时,满脸冰冷。
“你?!”
“可是我若杀了他,还能指望你原谅吗?”赫连楚桓似乎是自嘲,又似乎是嘲弄她,恨恨说道
。“放心吧,只是给他吃了些不要命的药。”说着又盯住清歌道:
“想要救他,容易的很。”
“你要怎样?”
一言问出,赫连楚桓忽然沉默。他似乎有些事没有想好,正在痛苦的抉择。清歌也不催他,只静静等着。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赫连才道:
“若留下你,你会恨我吗?”
清歌一听,心已凉了大半,知道此行回程的希望渺茫了。但若能救出纳兰,一切便也值了。便冷冷道:
“无所谓恨不恨,你连他都留的下,留我自然更不成问题。只是,”
“只是你的心,绝不会在这里停留一时一刻,对吗?”赫连问。
“君子不强人所难。”清歌虽没有正面回答赫连的话,却也已经将心意表达的清清楚楚。
赫连听了,忽然欺上前来,捏住清歌的下巴,将她的头抬起,强迫她直视自己。
他眯着眼,将脸凑上前来,缓缓吐气。
“你认为,我是君子吗?”他问,语气不知是不悦还是恐吓。
清歌看着他深紫色的眼瞳,从狭长的眼缝里流出狡黠的亮光。她一向能言善辩,可面对这双眼睛,却忽然失语,不知如何回驳。
月落星稀,墨色渐尽。
时将破晓时,她终于回到了伊卓。虽是盛夏,但一路趁夜走来,却亦令人觉得隐隐发冷。
因鸣鸡未啼,又在赫连楚桓的牵制下,清歌没有叫人通报周培公,只暂且将纳兰安置在了自己房内。
赫连楚桓一同前来,静静坐在桌前看着她为纳兰查看伤口,喂下解药,又为他盖上寝被,心中的恨意愈加强烈。他不明白为何纳兰能轻易得她以性命相救,而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博她一笑。她那么爱纳兰,却肯为了救他留在自己帐下?而自己那么爱她,她却从不肯对自己正眼相视?
终于收拾停妥,清歌才来跟前坐下,与他静静对视。
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喷出一口血来。二人都吃了一惊,赫连急忙抓了她的手腕摸了一下,皱眉失色,闭上眼睛,深深叹了一口气道:
“你中毒了。”
“中毒?”在赫连府上时,她甚至连水都没有喝过一口,怎么可能中毒?
“红钩吻。是罕古丽。”
“罕古丽是谁?”
“就是你去我那里的时候,房间里那个女人。她擅长用毒,尤其是红钩吻。”
“她?她并没有碰我。”
“碰你?她是西国的使毒高手,下毒何须碰你。况且,那个房间就是她的房间。”赫连说着,深深叹了一口气,似乎颇多无奈。
“我与她素未谋面,”
“你放心吧,我会着人送解药给你。应无大碍。”赫连打断她,不愿再多说。
“谢谢你。”虽一向讨厌这个男人,但此刻的感谢,却发自肺腑。“我是说,这所有的事。”
“不必。”赫连的脸上艰难维持着不恭和不屑“你只要记住,欠我一个人情便可。”
“这个自然。”
“那么,我有一个请求。”赫连说着,心中已经暗暗做下了一个决定。
“我却没想到,你这么快便会提出要求。”
赫连没有回答,只站起身来,轻轻张开双臂。
这是我最后一次以君子之道的待你了。尊重你的意愿,照顾你的感受,疼你所疼,爱你所爱。等终于有一天我将纳兰瑾摧毁时,也将你摧毁时,你便伤心欲绝,我也绝不皱眉。
清歌没想到他的要求只是一个拥抱,虽有些意外,仍站起身来。
她终于第一次认真看这个男人,他的脸上,眉间,唇畔,都透着一股决绝的坚毅,他本是好的,他的多情,他的善良和他的执着,若除去西国王子的身份,若她没有遇见纳兰瑾,她会爱上他也不一定,可如今,他不过是一个敌国敌将罢了。
清歌想着,也张开双臂,轻轻依进他怀里。
赫连紧紧抱住她,她发丝的清香自头顶传来,阵阵清冽。她的身体如此单薄,在夏天的夜里竟也是冰冷的。
恍惚间,他真的以为她与他相爱了,像世间所有渴望终成眷属的男女那样,两情相悦,紧紧拥抱。
纳兰醒来时,看见的便是这副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