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昏黄,夜风曳影,宫里也到了掌灯时分。
绛雪轩里,清欢坐在榻上读书,悦暖站在旁边伺候,轻轻摇着乌木雕花柄的团扇为她取凉。忽然见小韦子进来报:
“娘娘,坤宁宫的崔公公来了。”
崔举瑞是皇**里的首领太监,虽常为皇后跑腿,但轻易并不会来绛雪轩,清欢听了,与悦暖对视一眼,方放下书道:
“快请。”
话音方落,崔举瑞就已经进来,施了一礼道:
“参见梅良娣。”
“崔公公快不必多礼。”
“奴才是来跟小主禀报一声,皇后娘娘凤体不适,明儿个就不用去请安了。”
“凤体不适?可请太医看了吗?”清欢听了,微微一惊,急忙问道。
“已经请了姜太医。”
“可查出是什么缘由吗?”
“是。”崔举瑞弯了身子道,“太医说是皇后娘娘有喜了。”
“有喜了?”清欢惊站起来,脸上尽量挤出笑来,心中却十分慌乱,“可确脉了吗?”
“正是,现下皇上也在坤宁宫里陪着呢。”
“真是个好消息。”清欢脸上堆着笑,显得十分高兴,“不知道若此时去道喜,会不会惊扰了皇后?”
“因皇后害喜害的厉害,现下宫里乱哄哄的,只怕梅良娣素爱清净……”
“无妨。”清欢急急打断了崔举瑞,“皇后为**之主,既有了喜讯,我这做妹妹的理应前去贺喜。”
“小主贤德。”崔举瑞拱了拱手“只是奴才还要去别的宫传话儿,不能引小主前去了。”
“不要紧,我有悦暖一起便可。”
“那奴才就告辞了。”
“公公慢走。”清欢笑着看崔举瑞消失在门口,重重跌在椅子里。
“皇后有喜了。”她喃喃说着,神情失落。
不知从何时起,她越来越在意皇上的一举一动,也越来越在意妃**嫔们的一举一动。尚之隆,逐渐模糊成一个时有时无的影像,反而皇上成为她心里越来越明晰的那个人。
曾几何时,偶见御花园里跑来跑去的阿哥公主,她也想过为皇上生儿育女,就如普通人家的夫妻那般,可皇上不再如从前般日日独宠自己,而这不争气的身体也日复一日没有消息,贵为一宫之主的皇后先有了喜讯,只怕皇上又要多分些心思在坤宁宫了。她心里突然觉得空落落的,有些不知所措。
“小主,”悦暖轻声安慰道,“小主也会有的。”
“是么?”清欢抬起眼看着悦暖。
“小主青春体健,为皇上诞育龙子是早晚的事。”
清欢笑着点了点头,忽又想起什么,问道:
“听说皇后曾有过一个皇子?”
“正是。”悦暖点了点,回忆起往事,
“皇后是皇上的结发之妻,当年二人十分恩爱,比现在还要恩爱许多。那年正好除了鳌拜,是辞旧迎新的腊月三十,皇后生了皇子,赫舍里氏一向又对清朝有大功,皇后的祖父索尼大人、父亲索额图大人更是国之重臣,皇上认为皇子的降生是大清祥瑞之兆,因此格外疼爱。”
悦暖说着,停了一停,看见清欢神色如常,方又放心说下去:
“皇子承祜是大清的第一个嫡长子,生的十分聪明伶俐,又得皇上垂爱有加,因此身份格外引人注目。皇上在宫里时,常常将他召到南书房说话教导,将他奉为掌上明珠,宫中各人也十分宠爱他。皇子四岁那年,太后身子不爽,去赤诚汤泉疗养,皇上一同前往,在赤城侍疾。才到了赤城两日,皇子便夭折了。”
“为何?”清欢听的出神,眼前浮现出一个伶俐聪慧的小孩模样,虽知道他已夭折,但听悦暖娓娓道来,仍觉心头一震。
“听说是在假山上捡风筝,掉下来摔死了。”悦暖皱起眉头,想起当时自己尚是一个方进宫的小宫女,承祜死讯传来时阖宫大乱鸡飞狗叫的场面却犹鲜活如昨。
“皇上没有彻查吗?”清欢不信是意外,便睁大了眼睛追问。
“小主明鉴。”悦暖低低道“宫里的孩子,虽锦衣玉食,但七灾八难的总比宫外的孩子多些,皇上想必也是知道的,自然严令彻查,但并无查出端倪,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皇子夭折后,皇上十分伤心,奴婢听说,他将自己关在房中大哭了一场。此后皇上一直郁郁寡欢,直到小主进宫了,才好了些。如今皇后终于又有了身孕,想必皇上会十分欢喜的。”悦暖补充道。
“那我们快去坤宁宫看看吧。”清欢听的心中五味杂陈,一为夭折的承祜失落,二为皇后即将得来的盛宠难过,急忙起了身,拉着悦暖的手往外走。
急急进了坤宁宫,舒贵妃早已领了董贵人和冯顺常来了,站在皇后寝宫厅里。太医正俯着身写方子,德妃、和妃、端贵人等零零落落的站着。皇后在床上躺着,皇上坐在床侧,握着她的手,正低低说话。
清欢笑了笑赶上前去道:
“给皇上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
康熙闻言回头看了清欢一眼,皇后仍是笑着,挥了挥手道:
“梅良娣快快起来。”
“妹妹方在宫中听说皇后有了龙嗣,便急忙赶来贺喜,没想到还是诸位姐妹比我腿脚更快些。恭喜娘娘。”说着又跪下身去施了一礼。
皇上一手拉着皇后,一手伸到清欢眼前道:
“快起来吧。别总跪着。”
清欢看了一眼皇上,又看了一眼慈笑着的皇后,方缓缓将手伸给皇上,顺势站起身来。康熙将清欢也拉着坐下,二人相对坐在皇后床沿,眉开眼笑:
“皇后贤范六宫,有了身孕,朕心里高兴,你们也应该多学着皇后才是。”
清欢笑道:
“皇后凤体福泽,哪是我们能比的。皇上尽拿臣妾们取笑。”
皇后听了,轻轻笑道:
“阖宫里就妹妹最会说话。”
“她是机灵些,就是有时候太机灵了,不像你,端庄稳重。”康熙说着,宠爱的看着清欢,又看了皇后一眼,眼里却是夫妻间才有的恩爱。
“都是一起侍奉皇上的,若个个都如我这般像个闷葫芦,只怕皇上也要嫌闷了,总要有动有静,才能六宫和睦。”
“你怎也学了她这一嘴伶牙俐齿。”皇上看着皇后,笑着摇了摇头。
舒贵妃站在厅里,看见清欢与皇上对坐在皇后床侧,十分恼怒,咬牙切齿道:
“她算个什么东西,一来就跑到皇后的床上坐着。”
“正是说呢。”冯顺常听了急忙添油加醋道“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真不知道娘家是怎么教养的。”
“定要寻了机会好好教训教训她才行,如不然,我看她还日渐一日爬到我头上来了。”舒贵妃说着,环视了四周一下,冷笑道:“静贵妃竟没来?”
“我听说她犯了头风,正在自个儿宫里养病呢。”董贵人急忙答道。
“犯了头风?”舒贵妃又冷笑了一声“只怕是被皇后的喜讯吓着了吧。我看等皇后的儿子生出来,她那宝贝儿子也没什么可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