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里收到大战的捷报已是秋天。
天高云淡,龙颜大悦,携了一干妃嫔登游静宜园。因携妃带子,又有护卫、仪仗、宫女、太监,林林总总过了百人,至登到山顶,已近黄昏。
断霞飞落,赤日余晖尽染层林,虽还未到红叶最艳的时节,但远远望去丹黄朱翠,流光曳影,秋风吹过,漫山遍野的璀璨林叶高低起伏,沙沙作响,灿若天边的映日云霞一般,别具流彩溢绚的风情。
康熙站着,龙目微闭,远远眺望山下,禁不住豪情荡胸,朗声道:
“秋来多寂寥,朕看这气爽天高的静宜园,却别具慷慨情怀。”
皇后闻言,笑容端庄,轻声和道:
“皇上说的正是。臣妾听说边关传来喜讯,纳兰大人和费将军协助周培公将军大破了西国敌军,想必正是那大清将士的豪情气概浸染了大清山河,使这秋日枫叶更具飒爽英姿。”
康熙听了,心中欢喜,转头看着皇后。她穿了一件正红色明银线牡丹戏春的滚金旗装,头戴红翡翠百鸟朝凤紫金珠冠,插一直凤鸾含珠金步摇,玉面皓齿,端的是笑影生香,母仪国色。
“皇后也听说了。”康熙笑道“周培公竟能反攻城池守住月余,直等援军破敌,骁勇可冠天下,我大清能有如此猛将,朕心甚欣慰啊!”
众妃子听了,纷纷附和道喜。因见皇上心情好,各人亦不再噤声懦气,放开心怀来赏玩红叶。
因同进宫的冯答应有了身孕,才被封为顺常,近几日又害喜害的厉害,却又非要嚷着一同来看红叶,康熙近身陪哄着,十分小心。清欢远远看着,不愿意上去凑热闹,便自己找了一处,站在树下细细玩赏。
尙之隆站在皇上身侧贴身侍候,远远一看,正瞧见清欢孤零零的站着,连回棠欲雪都不在身边,明明是如霞似锦的枫叶映的她流彩华美,却不知为何看着更显冷清落寞。而她此时的神情模样,却正如十年前在梨花树下抬头仰望如出一辙。尙之隆心下一动:十年来,她都未曾变过,而他,却已沧海桑田。
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清欢也在这一瞬远远抬头看见了尙之隆,夕阳光璨,二人都微微眯了眼,却看见似乎有一道巨大的、无法跨越的华丽缤美屏障横在二人中间,又各自慌忙转了目光,看向别处。
不知何时,静贵妃竟已来到清欢身边,轻轻笑道:
“妹妹好雅兴,竟扔了我们,一人在这里独享秋色。”
清欢闻言吃了一惊,见是静贵妃笑眯眯的看着她,慌忙施了一礼低低道:
“静贵妃娘娘说笑了,妹妹不过是看着皇上皇后伉俪情深、冯顺常又喜得龙子,心中羡慕,感怀自己虽承宠颇多却无育龙福缘,暗自神伤罢了。”说着低下头,竟真是一副闺中怨妇的模样。
静贵妃闻言淡淡一笑:
“正是说呢,这冯顺常命也真好,只侍了一次寝,竟就怀上了。真真儿是好福气。”
“是呢,若每个姐妹豆如冯顺常这么有福气,再如姐姐般能干,为皇上诞下龙子,大清子嗣岂不昌盛绵延,好叫皇上太后也都高兴。”
静贵妃听及梅贵人说到自己的儿子,心中高兴,脸上现出藏不住的笑:
“我怀承庆的时候,也是害喜,比冯顺常都要厉害些,日日作呕,还想吃辣的。人人都说,爱吃辣的,定是怀了个公主,连我自己也以为是公主,没想到生出来一看,是个阿哥!”
“正是呢,姐姐福泽深厚,要生龙子,便是玉皇大帝也不能阻止的。”清歌说着笑起来:“我看三阿哥眉目英俊,倒跟皇上像的很。”
“皇上的儿子,不像他却像谁呢?”静贵妃远远抬眼望了一眼皇上,眼中流出爱慕。
“可是眉眼间也有些像姐姐。尤其是脸颊处,简直是照着姐姐刻出来的一般。”
“妹妹可真会说话,怪不得皇上如此喜欢你。”说着又远远望了一眼道“不过皇上身边,有几个不是伶俐俊俏的呢,我看就连日日跟着他的尙之隆尚附额都品貌非凡、清秀俊逸的很。”
清欢听出了静贵妃话里的意思,心中惊慌,仍是带着笑:
“外戚必然不同皇姓血脉,尚附额虽日日沾染皇上龙韵,但论品相才学,却远不能与皇家子嗣相提并论。”
静贵妃听了,心中微微一顿,便将话锋一转:
“妹妹说的是,竟是我这做姐姐的失言了。”
因天色将晚,回宫路途遥远,又难得出来一次,康熙便率众妃嫔在静宜园的行宫住下,决定小憩几日。
月高影淡,虽是皇家行宫,但毕竟是掩在山上林间,又多有秋风吹过,到了夜间,竟有些阴森寂寥。
夜凉如水,玉阶凄凄。康熙站在行宫殿前的枫树下,捏了一支红枫,遥望着西北的方向,神色低落。
这些日子以来,每每到了夜间,他心中就像窒了息一般烦闷难受,六宫粉黛,妃嫔成群,他却总觉得自己是孑孑一身,总觉得寂寞难当。每每半夜才喊起敬事房的公公抬了妃子来侍寝,云雨过后却更觉空虚胸闷,便如泰山压顶一般。
深夜中,暗淡的龙帐里,便是梅贵人那双清丽如春水的眼睛也无法另他有些许安慰。有时候他常常在想,影儿的唇是什么味道的?她的腰肢,是否要比妃子们更软一些?若真能在他身下承欢,她的笑,是否会比妃子们更妩媚动人一些?想到那些旖旎生香的画面,每每痛恨自己在心中玷污了她,每每又欲罢不能。
而与此同时,在梅贵人下榻的揽风阁后,在一株茂冠繁叶的枫树下,在枫树浓密庞大的阴影里,却静静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人便是他依约前来的尚之隆,他得了回棠的信,匆匆赶来枫树下,正忐忑正等着,却冷不丁被突然出现的梅贵人撞进怀里,吃了一惊。尚之隆慌忙推她:
“欢儿,不要这样。”
清欢并不撒手,只紧紧抱住他,嘤嘤哭泣。
“欢儿?”尚之隆见推她不动,只好低头看她,轻轻呼唤。
清欢突然松了手,向后退了一步,脸上犹挂着泪珠,在黑夜里闪着忽明忽暗的光泽:
“你是不是娶了公主就把我忘了,为何连抱你一下都要推推搡搡?”她的责问软弱无力,带了哭腔,令人听了分外心疼。
尚之隆见状,心中不忍,只好又扶住她的双肩:
“你现在是贵人,是皇上的女人,若如此做法被人看见了,可是死罪!”
“死罪又如何?活罪又如何?自你娶了别人那日起,我便已经死了,只是却不知道,你是如此贪生怕死吗?”
“欢儿,”尚之隆闻言心愧,柔声哄道:“原就是我的不是,是我对不住你。”
“谁要你对不住了。”清欢闻言扭了一下身,躲开他尚之隆扶在自己肩头的手,幽幽道:“你可知我在**度日如年,为的是什么?”
“我……”
“若不是偶能去南书房伴驾,看见你站在门口,我早就了结了这条苦命,一了百了了。”
尚之隆闻言打断,惊道:
“欢儿,你万万不能有这般想法!”
清欢并不接他的话,仍是自顾自的说:
“可如今,我与你的事情,似乎已经被人发现了,我的命却还要为了你苦苦撑着。”
一言甫落,宛如晴天霹雳,尚之隆睁大了眼睛,惊慌问道:
“被谁发现了?”
“是静贵妃,你成婚那****便发现了我们的不妥,今日又被她撞破,她若有了疑心,查出实情是早晚的事。”
尚之隆虽心中如万蚁噬骨,仍强迫自己定下神来,前前后后思索了一番,才柔声低语对清欢道:
“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实在不行,我便……”
“不要!”清欢知道他要说什么,便急忙制止了“宫里的妃子个个金贵,若有个三长两短,皇上必会彻查,何况还是个贵妃。”
“可我不能让你处在危险之中。”尚之隆急急的说。
“如今她还没有发现,等她知道了,再做打算吧。”清欢怕他真做出什么傻事,强装镇定的安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