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将军……阵亡了。”
听到这句话,清歌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外面的声音似乎小了些,变得飘渺虚幻。她记起有一年京城大旱,皇帝在天坛祈雨,请了三百名得道僧人团团围坐,咪咪嘛嘛的诵经,声音如天籁,在天坛里萦绕回荡,久久不息,正像外面这敌我交战的声音,在自己耳畔萦绕回荡,久久不息。
她并不认识谢云节,连话也不曾说过几句。她也从来不知道,一个陌生人的死讯竟能让她如此震痛。
是了,她是为这英勇捐躯大清烈士震痛,更为自己尚未盛放的年华震痛。那一树梨花下清欢的笑颜,那一幅松鹤同春的水墨画前父亲的笑颜,和红槿树下、夕阳河畔白君上的笑颜,此生莫不是再无缘相见了?
思绪回转中,她听见来将哭报:
“只因敌人来时太汹,似乎算中了我城中军备空虚,又是西国王子赫连桓楚亲自领兵,所向披靡……谢将军身先士卒,站在城墙上与我们一起御敌,结果被赫连贼子一箭射中胸口,立时身亡了。”
“赫连桓楚!”肖光劲恨恨问道“我们还有多少箭?”
来将闻言,哆哆嗦嗦道:
“因兵器多半拿去支援伊卓了,方才又耗了大半,城里存箭,还有不到两百只。”
“两百支,两百支……”肖光劲喃喃重复
“现下将士们,已经开始捡敌人射上城来的箭用了。”
肖光劲闻言拍案而起,拔剑便走,清歌打了一个激灵,将他叫住:
“肖将军留步!”
肖光劲定住身,回头看她,他的眼是血红色的,脸上挂着泪痕:
“公主有何吩咐?”
“肖将军这是要去哪里?”
“谢将军阵亡了,我要去取了赫连桓楚的人头,为他报仇!”肖光劲咬牙说着,又滚出泪来。
“谢将军如此勇猛都被敌人暗算,不知肖将军此去,有几分把握?”
肖光劲闻言楞了一愣,但是仅一瞬,他又恢复了坚毅的表情:
“哪怕只有一分,我也是要去的!”
“肖将军义薄云天,果然好气魄。”清歌上前一步,欺到他面前,带着冷笑“只是不知若肖将军再阵亡了,谁来守住这广河城,谁来守住广河城中的万担粮草?”
肖光劲闻言,吃了一惊,定定看着火光中的清歌。
“却不知道到了这个时候,反倒要我一介女子来提醒将军:你首先是食大清俸禄的将才,才是谢将军的爱将。”
一语中的,掷地有声。肖光劲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跌坐在椅子里,眼神涣散。过了许久,才回过神,看着清歌道:
“敢问公主,属下该如何定夺?”
“你可信得过我?”清歌见他神情缓和,趁机追问。
“我……”他想起几个时辰前谢云节对他说的话,又看着如今的光景,她似乎并不是奸细,可也只是似乎。肖光劲虽为副将,但有勇无谋,只知军令如山,至死执行,并不懂得揣测人心。
城外敌人的呼声一波高过一波,震得人心烦意乱。清歌见状懊恼的摇了摇头:
“兵临城下,十万火急,肖将军需要多少时辰来回答我的问题?”
“信!”肖光劲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这个字。可事到如今,他胸中并无退敌良策,不信她,又能如何呢?只有赌一把,若输了,他便是大清的罪人,若赢了,他便可对谢将军在天之灵有个交代。
清歌闻言,脸上方露出一丝笑意。让肖光劲附耳过来,细细说了一番。肖光劲闻言大惊,眼中精光一闪,斩钉截铁道:
“不行!”
清歌已经料到了他的反应,只冷冷说道:
“肖将军竟连这点魄力都没有吗?”
“且不说你这法子行不行的通,但我的任务最终是保护粮草,若将水车撤了,又被破了城,粮仓该怎么办?”
“若城破了,仓里能藏多少人?”
“现下装满了粮草,能藏百人。”
“这城里有多少百姓?”
“二百一十三户,共五百零七人。”
“你的士兵要躲在仓内御敌,那百姓该怎么办?”
“百姓?”肖光劲闻言又楞了一下,他只想着护粮,却忘记了城里的百姓,边关苦寒,百姓深知他们守关辛苦,常常送了自己的柴米蔬菜来慰劳军队,虽量薄不抵三军,却总归是一片盛情。他还记得有一年打仗归来棉衣破碎,近营而居的大娘为他缝了一件冬衣,用的是自家种的棉花,十分柔软暖和,像远在家乡的娘亲缝制的一般。
可是纳兰大人临走时吩咐,城可破,岛不可破。城能丢,粮草不能丢。即便破城,也要保住军力驻守粮仓,等待他前来救援,这是军令。想到这里,他眼光又湿润起来:
“我知道他们日日期盼我们的庇护,但若丢了粮草,边关诸城无备过冬,大清要失的就不单是这一城子民了。”
清歌听了,知他心意坚决,希望不大,但仍最后试了一试:
“若寒了百姓的心,你能保住再多城池又有何用?护粮,最终不也是为了保护百姓安居乐业吗?”
肖光劲闻言,痛苦的看了清歌一眼,只见火光跳跃中,她眼中充满了期待和哀求,闭上眼睛,他摇了摇头:
“公主是女人,不懂粮草的重要所在。”
“肖将军!”清歌见他已经动摇,动情的喊道“五百零七条人命啊!他们个个都在期盼你能击退敌军,保他们平安,你真的忍心让她们失望吗?。”
“我是一介女流,你征战多年,为大清开疆拓土,保岭卫国,领兵打仗你自然比我强很多,那‘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你应该懂。若将士们看见粮仓的水车撤了,知道再无退路,更能奋起一击,这才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你说呢?”
等待的时间依然是漫长而焦灼的。只是敌军势盛,却无端让时光飞快起来,天渐渐亮了。城里匆忙奔跑的士兵越来越少,城墙外敌军的呼声却越来越高,清歌甚至怀疑,是不是他们叫破了夜空,叫落了星月。那么叫破城门,似乎也在顷刻之间了。可肖光劲还在沉思。
“天亮了,肖将军”清歌轻轻说“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攻进来了。城里的百姓,那些年迈的母亲,这时应该已经起床做饭了,也不知,这顿饭还做不做的成,吃不吃的上。”
肖光劲听了,如梦初醒,看着曦光中眉目如波的清歌,终于煽动眼睫,低低的说:
“但凭公主做主。”
清歌闻言,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
为了稳定军心,清歌扮了男装,二人约定只对将士说她是京城来的“梅将军,意为“没将军”,也借用了梅疏影的姓氏。‘梅将军’装扮完毕,站在将台上,仍以肖光劲为副将,调兵遣将。
为了保证军情能确实抵达伊卓,清歌派了源源不断的信使每个两个时辰出发一次。征用城里所有男丁,无论老弱,均连夜挖槽,将黄河水引到城墙下,每隔十米,就有一道宽十米,深仅半米的沟渠。清歌又命人将粮仓周围的水车全部撤到新挖的沟渠中,利用强大的动力将渠水引上城墙,城墙边顿时变成一条汹涌的黄河渠,不多时注满了水,便顺着城墙飞流直下,便像做了一个护城的瀑布一般。
赫连大军眼看就要破城,胜望在即,云梯上的敌军因受到突如其来的大水袭击,眼睛都睁不开,无法再攀,仅撑了片刻便被强大的水里冲到墙下。城墙上的士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全不见了踪影,只有四溅的水花不停奔腾,激流大水冲下墙来,混着血水,腥臭异常,旱军战马从未踏水作过战,受了流水冲击,惊慌逃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