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夜里,忽然下起大雪。
双双急坏了康熙和纳兰。今日白天他们遇见的自称颜朵朵女子,在他们看来,的确是清歌无疑,之所以不着急证实,一来是大家均在现出多有不便,二来他们知道她日日都在留公坡祭奠,再去定能寻得到她,而去往她住处的路上,有雪地里的脚印指引,十分容易辨认,即便她不再去留公坡,顺着脚印,也好找得到她。
可万一大雪封山,她不再出来祭奠,脚印也被大雪盖住,再找她可就不易了。康熙负手想了想,便令梁九功陪着自己,骑了两骑快马,悄悄趁夜向留公坡赶去。
因雪下的又急又大,脚印已经变得十分浅,几乎看不出来,但竟有一趟马蹄,似乎是新踩出来的,倒是格外清晰。无须推测,定是纳兰无疑。康熙想着,便与梁九功顺着马蹄印向前走去。
仅走了半盏茶的功夫,便看见树林深处有一方低矮朴素的民宅,在扑簌的大雪中亮着昏黄的灯光,宅子门前停了一匹马,马上坐着一个人,那人身上头上已经落满了雪,是纳兰无疑。康熙见状,双脚夹了夹马腹,走上前去,来到纳兰身侧停住,道:
“在这里面?”
纳兰看的出神,未发现皇上前来,听他说话了,才欲下马请安。康熙抬了抬手道:
“不必多礼。”
“谢皇上。”纳兰就势点了点头,果真没再下马。
他心中是有许多疑问的。当天宗人府传出清歌暴毙的消息,却不许看尸体,令他认定了是皇上亲自偷天换日,将她救了出去,所以他仍小心翼翼的表现的如从前一般辅佐皇上,为的是寻得清歌的蛛丝马迹。
可一个月前自己收到了培公的手信,说在关外得到了清歌的消息。接着传来他的死讯,而今日又遇见一个自称叫颜朵朵的女人,长相却与清歌一致无二。皇上的吃惊和好奇他也看在眼里,莫非,真的是自己错怪了皇上?
大雪飞快下着,在寂静的夜里发出簌簌的声音,不多久便把康熙的头肩也覆了白。二人无言看着烛光昏黄的小房子自栅栏中流出温暖的光,门窗上偶或投出女子模糊的剪影,更另这略显简陋的房子显得格外美好、梁九功远远守在后面,不敢出声,也不敢劝他回去。
忽然房门吱呀响了一声,有个人端了一个簸箕出来,走到院中,在屋檐下摘了几串晾着的干辣椒,正欲要回房了,才看见院口有人。二人心中一动,却发现并不是清歌,而是一个老妇人。
老妇人想了想,放下簸箕,向门口走来。她隔着矮矮的木栅门温和问道:
“是要借宿的吗?”
纳兰听了,尚未开口,只听康熙道:
“雪下得大,迷了路,若大娘有空余的房间,还望行个方便。”
老妇人听了,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纳兰和远处的梁九功道:
“三个人?”
“正是。”
“我家仅有一间房,一张床,若要借宿,也只能坐上一宿了,不知壮士……”
“可以可以。”康熙急忙道“只要有地方避雪,便是坐着也无妨。”
老妇人想了想,便点点头道:
“随我来吧。”
二人喜出望外,急忙下了马,将马牵至院里拴住,跟着老妇人进了房。环视一周,并没有发现清歌的身影。方落了座,老妇人便倒了三碗热茶道:
“吃饭了吗?要不要做些吃的?”
“吃过了吃过了。”康熙急忙道“不必麻烦。”
“不知三位怎么称呼?”老妇人听了,便笑道。
“我,我姓白,叫白君上;这位是金兰那;这是龚久亮。”他仍用了从前的化名,给纳兰和梁九功的名字都倒过来念。
“白壮士。”老妇人听了,点点头道“你们是去哪里的,怎么会迷了路?”
“我们是关内来的,不熟悉路行,故而走迷了路,本以为要在荒郊野岭冒雪露宿了,却不想得大娘相助。”康熙说的头头是道,便如朕的一般。
老妇人听了,眯着眼睛笑了笑:
“便是找不到我这老太婆家,再往东南走个二十里路,便是伊卓城,几位壮士定不会露宿的。”
“果真如此,那便太好了。”康熙听了,怕老妇人赶他几人去往伊卓,便急忙道“我三人明日一早便启程去伊卓。”
“恩,今夜雪下得大,就在这里凑合一宿吧,我去给三位拿床棉被。”
“不着急,不着急。”康熙说着,给纳兰使了个眼色,仍道“雪大最好拉家常,大娘再与我们这些赶路人说说话儿。”
纳兰会意,也附和道
“听大娘的口音,似乎也是从京城来的?”
“我?”老妇人闻言,哈哈一笑“这位先生耳朵倒是灵光,老太婆娘家便是京城外柳树村的。”
“即是京城人士,如今竟是孤身一人住在关外吗?”纳兰闻言,顺势问道。
“我是二十年前嫁到关外来的。”老妇人点点头“那年还是顺治爷在位,兵荒马乱,心上人应征来葱岭打仗一去不还,我在京城等到年近三十也未出嫁,后来家里人悄悄把我许配给别人,我便偷偷来到了葱岭。”
“只身一人?”纳兰听了,心中喟叹。
“是啊。”老妇人眼神渐渐飘远,似乎在回忆当年的情景,“我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就一个营一个营的打听过去,又找了三年,终于才找到他。
当时打仗多苦啊,我找到他没多久,他们就遭了敌军埋伏,全军覆没了。”老妇人说着,眼睛里泛起泪花“那天,也是这样的一个大雪夜。”
“全军覆没?!”康熙听的心中一紧,提高了声音道。
“全军覆没。”老妇人喃喃重复道,“就在不远处的留公坡。我当时为了来葱岭找她,早与家人断绝了关系,他战死后,就在坡下盖了这房子为他守灵。这一守啊,就是二十年。”
三人听的唏嘘不已,康熙更是眼眶泛红,但仍不忘记此来的真正目的,便问:
“大娘二十年来都是一个人过撑过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