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老爷威风凛凛的阔步走在前头，身后跟着的一行人也不吭声，只是默默地走着。
女眷们个别大胆的也只是用极小的声音交头接耳了两句。
由老夫人指派的两个丫鬟在前头为众人引路，双双都低着头，一句交谈也没有。只是偶尔比出请的手势。
穿过后花园，便是客房。
“舅老爷，眼下就是了。”
舅老爷抬起头看了看，八角屋顶的尖角处用五光十色的琉璃瓦砾铺成，在天边那一抹潮红的夕阳余晖映照下流光溢彩。垂挂着红绸带编织的中国结。中国结的长穗穗坠下来，随着风飘逸着。
“哦，辛苦你们了，如此你们便下去吧。”
春儿和竹溪两个小丫鬟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愣在那里不知该怎么才好。
“怎么？还有事吗？”
舅老爷瞥了一眼她们。
竹溪一个恭敬的出声，声音极和顺柔软：“老夫人让奴婢来服侍舅老爷，舅老爷还未进殿，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也好遣了奴婢们去办。”
“哦……无妨，你们回去告诉妹妹，我满意极了。”
舅老爷沉吟了以下，眼睛眯了起来，长长的胡须垂下来，他伸手捋了捋。口气十分的平淡。
“舅老爷初来，老夫人特意交代的，事无巨细大小，都要一一帮舅老爷办了。倘若我们现在回去了，老夫人一定会觉得是奴婢们伺候不当。奴婢们挨骂倒是不怕，只怕舅老爷身边的人对府里的事物还不是十分熟悉，如此，奴婢们如何能够安心呢。”
舅老爷嘴角的笑渐渐凝在嘴角，眼里端倪着不易察觉的古怪，背过身去：“也罢，既然是妹妹的一片心意，你们俩就在外头候着吧，有什么事我会叫你们。”
“是。”
春儿和竹溪弯腰齐齐的行了个礼。
于是一大行人徐徐的进入殿厅。
最后一个丫鬟进去后把门“吱呀”一声给关上了。
春儿抬起头看着竹溪的眼睛。
可竹溪动也不动的站着，像是失神一般的看着秋风卷起地上枯黄的落叶，簌簌的朝空中掀了去。脸上的表情十分清冷。
始终一言不发的舅老夫人，进了屋像是换了一个人。
趾高气昂的瞅了瞅屋里的装饰。
她走到花架前，看了一眼皇上御赐的青花瓷瓶，咂着嘴：“这种东西也敢往上摆。”
“你小点声。”
舅老爷轻轻地呵斥了一下。
“我看外头的两个人哪里是来服侍你的，根本就是派来监视老爷子你的眼线！”
“你哪里来的这么多话，她们就在外头。”
“是啊，妈，你小声点，既然心里头清楚何必非要讲出来啊。”一个年级约莫看起来和李莫汐父亲差不多大的男人过来耐心的劝说道，将手指比在唇上，做了噤声的手势。
“得得得，我不说了。”
“妈，你可别忘了……我们可是要沉得住气！”
“对，沉住气。”
……
……
老夫人摆了摆手：“崔姑姑，你去看看宴席准备的怎么样了？就在大殿里如何？”
“奴婢这就去看看。”
“行了，你们先移步过去吧。”
“儿等告退。”
柔雪高兴的挽着母亲的胳膊，笑嘻嘻的偎在二夫人的身边。
李莫汐也站起身，目光游离了一下。
她回首看了一眼闭目端坐的老夫人，稍稍犹豫了一下，再次坐下来，只柔声让母亲和妹妹先离开。
人声渐行渐远。
不一会正阳殿的厅内便安静下来。
老夫人缓缓的睁开眼睛，注视着莫汐。
“汐儿怎么未先去啊”
“我等祖母一起。”
“汐儿……有些话我不便与你多说，你要记住，无论任何时候你都是李家的孙女，你虽是个女子，然而李氏一族的担子却是你不得不担起来的。”
“汐儿明白，得祖母教诲，必当字字谨记在心。”
莫汐恭恭敬敬的回答，句句谦和顺从。
老夫人满意的点点头，却转而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莫汐皱起眉头，平静的望着老夫人：“祖母不妨有话直说。”
老夫人项上那一串珊瑚宝珠项链，鲜红鲜红的光竟有一丝奇异的艳丽。老夫人的目光炯炯有神，饱经风霜的脸下莫汐只觉得藏满了无限的辛酸。虽一派慈眉祥和的神态，却总带着不怒自威的味道在其中。
老夫人努了努嘴，却没有说出来。
她目光幽深的看着莫汐，错综复杂的情绪令莫汐只觉得心里慌乱，然而面上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就这样凝视了许久。
殿内的火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的点燃，桔色的烛光摇曳在滴满了蜡汁的铜花烛台上，猩红的蜡液遇冷凝聚在光洁的铜花台柄上。
这样的安静让人觉得可怕。
只听见外面的风一阵阵吹过，哗啦啦的拍着红木雕花的窗子。
莫汐觉得自己在老夫人深沉又复杂的目光里简直快要窒息。
如此沉默又尴尬的气氛。
压抑极了。
然而脸上却不敢透出半点的异样，生怕老夫人看出什么端倪。
虽然额头上早已沁出几滴细细的汗珠，可面上依旧是像无风吹过的湖面一样，平静无波。
她不敢猜测，也不敢想。
老夫人今日跟她说的这一番话，究竟是为何？
是已经知道了她和磷郡王的事情还是另有其他？
“汐儿，你大哥资历平庸，又爱意气用事。严儿沉默寡言，胸无大志。沁心就不用我说了，你也是看在眼里的。雪儿虽与你脾性相像，可终究没有你稳重自持，心思慎密更是无法与你相比。你虽是个女儿身，可是我相信我的眼光，也不会看错。如果有一天我老了，做不了主了，你答应我，你无论如何要保住李家祖祖辈辈留下来的家业！断不能落到旁人手中！！”
老夫人慢悠悠的出声，一字一句说的极轻。
仿佛一阵风吹过就不见了踪迹。
“呸呸呸！祖母年纪鼎盛，鸿福齐天！怎能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快些呸呸呸！”
莫汐着急的欠了欠身，忙忙让老夫人改口。
心里却觉得似有千万条小蛇滑过，潮湿又阴冷的鳞片从温热的肌肤上滑腻腻的游走过，吐着红红的信子，发出嘶嘶的骇人声。
莫汐觉得自己的颈后有一滴水顺着留下，却不觉得凉。
而后才发现竟是自己的整个后脊全然汗湿，早已凉透。
“汐儿……你答应我。”
老夫人眼里有种不可忤逆的决绝和肯定。
“祖母放心，有伯父和父亲三叔在，李家祖祖辈辈积攒的家业一定无恙。祖母正值盛年，怎可说这种不吉利的话！赶紧呸呸呸！”
莫汐微微的沉吟了一下。
心里更是疑惑重重，然而脸上却只有因为祖母说了不吉利的话而生气着急的表情，其余的，再无半分。
“汐儿……你大伯父是个怕妻的主儿，说话不顶用，又无大志。你父亲虽为人正直，有才有谋可朝中事物繁琐，哪里来的心力再顾李府别事，你三叔就更不用说了，你可理解我，祖母现在活着，有些人不敢动手，可万一……”
“呸呸呸！！”
不待老夫人说完，莫汐便急急地打断她的话，抢道。
“祖母您快点呸呸呸！再不许说半句这样的话！！若是搁到别人身上早就要掌嘴了！！”
“你答应我！”
老夫人提高了声音。一副决绝之势不可违抗。
莫汐亦是无奈，只得稍稍点头：“您放心，莫汐力所能及的一定会提醒着父兄们，绝不断送李家祖祖辈辈积攒下来的家业。”
老夫人方微笑起来，忙不迭的点了点头：“好好，如此，我便放心了。我呸呸呸。”
莫汐凝视着老夫人的微笑，嘴角也露出几分笑意。
上前亲昵的坐在老夫人的身边，将头靠在老夫人的肩上。
“还有，若是有人敢从中使坏，记住了，定不可以心软轻饶！”
“好。莫汐字字铭记。”
老夫人再次舒了一口气。
莫汐压下心头隐隐作响的疑问，并无多问，只是笑靥如花的看着老夫人，转了话题道：“祖母，咱们作宴，可别让人等了去。”
老夫人顿了顿，拍了拍莫汐的头：“不着急，我这个哥哥……”
老夫人却就此打住，没有继续说下去。
“你三婶今日倒是眼皮活索，硬生生的插进来一句话。”
转而老夫人却突然说出这一句话。
李莫汐听罢只觉得青筋一跳，心里暗暗一惊。
“她当我是老糊涂了吗？”
“三婶心直口快，祖母别在意。”
“你瞧瞧她今日的打扮，这般的骄纵轻狂存不住气，真是白白的怪我抬举她，果然是成不了大气候的！”
老夫人话中不难听出几分恼意，由于激动脸都泛出微微的潮红，珊瑚珠子再一衬，越发的红了。
莫汐赶忙抚着老夫人的后背，连声安慰道：“祖母可别气坏了身子，三婶向来快人快语，您老大可不放在心上，说舅爷福泽深厚不过是面上客气寒暄，我的祖母才真是有福之人呢！您呀，要是因为这把身子气坏了可就不好了！”
老夫人倒也听劝，稍稍平息了一下气息。
“数你嘴最巧。”
老夫人衔着一抹笑嗔怪的看着李莫汐。
“倒也难为你了，她们三天两头这般找你的麻烦，你还未她们说话……”
“祖母这是哪里的话！”
莫汐甜甜的一笑，模样俏皮可爱。
她收紧了挽着老夫人胳膊的手，眨着眼睛说：“是孩儿做得不够好。”
“你放心，祖母没糊涂，心里头都明白的紧。一切有祖母给你做主。”
莫汐为之动容，面露感激的望着老夫人，微微抿嘴一笑：“多谢祖母，做主不做主的都无关紧要，要紧的事祖母心里有莫汐，莫汐就心满意足了。”
“傻孩子……”
老夫人亦是老泪纵横的牵住莫汐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