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市的格局不大，门口一个收银台，背后两排货架，上面林林总总摆了些商品。收银台旁边支了张小饭桌，平时刘小娥在上面吃饭。
鹿满仓坐到收银台里，翘起二郎腿，全身上下摆出一个舒服的姿势后，忽然有种回到以前的错觉。他没离开易水村的时候，偶尔就来刘小娥这里看看门面，当当二掌柜，也顺便瞧瞧过路的姑娘姐姐们。
刘小娥在厨房里炒菜做饭，乒乒乓乓的动静很大，鹿满仓心想：“那帮战友应该还在沙漠里吃沙子吧？虽然我走得迫不得已，现在却能睡觉睡到自然醒……呃，钱以后慢慢挣，总能数钱数到手抽筋……”
鹿满仓读过几首歪诗，文人骚客的长吁短叹却学不会，骨子里就没那多愁善感的天分，他明白，路是自己挑的，只能死磕到底——哪怕当年老爹真的打断他一条腿，他还会选这条路，不信离了鹿家就得上街要饭。
等条件好点了再把小冬菇接出来，开家超市开个饭馆啥的，就请小娥姐当经理，保管生意兴隆财源滚滚，至于家里那位妖孽姐姐，庙小罩不住也不敢去罩，暂时还真的规划不了她。
正胡思乱想着，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以前在沙漠里执行任务的时候经常吃不上饭，最狠的一次饿了五天，终于抓到一只指头长的毒蝎子，三个同伴疯狗一样的分吃了，然后很自然的纷纷中毒倒地，差点没死在那里。
现在呢，有好吃的饭菜等着自己，鹿满仓心里那个高兴，好比乞丐进了五星大饭店，还是贵宾服务，直接跑到厨房，对着正在炒菜的刘小娥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神情，说道：“小娥姐，我饿了。”
刘小娥身上系着围裙，穿着拖鞋，白皙的脚趾露在外面，指甲白皙而透明，乌黑长发随意的披散在肩上，整个人充满了居家的气息。
她从缭绕的油烟中抬头，将脸颊旁边的一绺黑发轻轻撩起，看着鹿满仓亦真亦假的可怜表情，一时有些发愣。
鹿满仓上回走之前，她一直当他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那时的她只顾着和十里八乡的青壮打情骂俏，偶尔陪陪他那疯癫师傅喝两杯酒，完全没把他挂在心上。
有时候鹿满仓受不了疯癫师傅的身心折磨跑到她这里来避祸，如果撞上她心情好，就给他炒一盘红烧肉，抱着睡一晚上，没心情的话直接叫小冬菇来领走，撵人时丝毫不留情面。直到鹿满仓十四岁那年，他那疯癫师傅突然消失，随后鹿满仓和小冬菇也不辞而别，刘小娥怅然若失了好久，慢慢才醒悟，原来自己竟然离不开他们两个小家伙。这两年里，偶尔见到小冬菇可堪慰藉，其余时间总是会心情复杂的想起那个小混蛋。
别说，小混蛋在某些方面确实挺混蛋的，属于无药可救的那种，比如睡觉时得摸着她的胸脯才不会尿床，比如喜欢偷偷从后面咬一口她的屁股。
再见到鹿满仓的时候，刘小娥一眼就看得出来，曾经的小混蛋已经变成了大混蛋，因为这个，她的心扑通扑通的狠狠跳动了两下，有点异样。至于到底是哪方面的异样，向来泼辣大胆的她像是往胸膛里揣了颗无比烫手的山芋，念头一起便被她死死压住，一点也不敢细细去想。
“马上好了，别急，有你喜欢的红烧肉，出去等着吧。”刘小娥的语气淡淡的，说完埋头炒菜，不再理会鹿满仓。
鹿满仓微微失望，以前这么向刘小娥撒娇时总会有效果，怎么也得先给他夹一筷子肉尝尝，现在却不顶用了，看来不辞而别果然叫人心生怨怼啊，难怪难怪。
鹿满仓果断闭嘴，乖乖到外面货架上找了盒夹心饼干大嚼。这种常见的饼干算不上什么美味，却比在沙漠里吃的那些压缩饼干的味道好上一万倍，他这一路回国穷得叮当响，之所以没沦落到去啃树皮，还得感谢背包里那几大袋吃到吐的压缩饼干。
不一会儿，刘小娥陆陆续续端来饭菜，有红烧肉、炒青菜、西红柿炒鸡蛋、黄瓜皮蛋汤这几样，都是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常菜，鹿满仓却看得口水滴答，端起米饭就是一顿猛吃，仿佛饿死鬼投胎。
“时间紧，就这几样菜了，你别挑食。你要是……多待几天，有什么想吃的，都告诉姐，姐给你做……”刘小娥语无伦次的几句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鹿满仓饿虎扑食的模样，便给他舀了碗汤，轻声说道：“小混蛋，慢点吃，别噎着。你这两年不会是去当叫花子了吧？”
鹿满仓嘴里包着来不及下咽的米饭，含糊说道：“差不多……哎，也不是，去国外旅游了一圈，中东那边，小娥姐你听过吗？”
“大胡子，爱吃羊肉不吃猪肉，还有，嗯……那里的人都穿大袍子。”刘小娥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省城两江市，对于阿拉伯世界的印象完全来自新闻和电视剧。
“差不多，到处都是沙漠，东西特别难吃。那里的女人头上都裹着一条丝巾，把脸遮住。”鹿满仓终于把口里那团米饭吞下，又狠狠吃了两块红烧肉，接着说道：“虽然高鼻子大眼睛的，但都没小娥姐漂亮。”
刘小娥微微笑道：“那可难说，比不上她们年轻。你也别跟我扯旅游的事了，老实交代吧，到底去那边干嘛了，顺便又糟蹋了多少姑娘。”
鹿满仓喝了口汤，手上的筷子不停，又把嘴里塞满，说道：“姐，那年师傅突然不见后，我和小冬菇商量着一起回鹿家村，可我又记得老疯子说过中东那边有种刀法很厉害，你是知道的，我很喜欢练武嘛，就想趁年轻去学一学，回来好找老疯子报仇。妈的他以前打我的时候下手特别狠，小娥姐你是知道的，经常伤痕累累，我心里那个恨啊，越恨越忍不住，就跑到中东去了。找了大半年，在靠近非洲的地方遇到个黑叔叔，用一年时间学会了刀法，上个月动身回国的。”
“你当我是小冬菇，你说什么信什么？你喜欢练武，呵呵，当初是谁被追得满山跑最后跟条哈巴狗一样往我这里窜，说打死都不愿意回去学武，是谁啊？这方面你还不如小冬菇！”刘小娥伸手一戳鹿满仓前额，戳出个红印，怒气冲冲道：“行，现在能耐了，敢不说实话了，我也不为难你，最后问你一句，有没有做对不起小冬菇的事情，糟没糟蹋别人家的闺女？”
鹿满仓放下筷子，一本正经地说道：“小冬菇是我的师姐，我鹿满仓一辈子敬她爱她，就跟对小娥姐一样，怎么会做对不起她的事？再说了，那边的姑娘从小家教都严，一个比一个自爱，我糟蹋得起来吗？”
可能觉得效果还不够到位，鹿满仓特地加了一句：“我发誓，在没有得到小娥姐的允许之前，我会一直保留处男之身！”
两个人四目相对，刘小娥静静的不说话，过了一会儿，终于吐出一口气来：“算你识相。接着吃吧。”
鹿满仓如蒙大赦，知道刘小娥这一关算是过了，又开始埋头吃饭，嘴角却牵扯出一道细微的苦笑。
这个世上他在乎的人屈指可数，刘小娥肯定是其中之一，对她撒谎纯属不得已，总不能蠢到直接告诉她：喂，小娥姐，由于家里的人不喜欢我，我不想回家，就去中东那边做雇佣兵了。在那里，天空经常是灰色的，沙尘一起便什么也看不见。炮弹会在不经意间落到身边，子弹好几次穿透我的身体，侥幸的是我还活着。我没那么容易死。我杀人，同时也救人。我想放逐自己，也想拯救自己。后来，他们给我取了一个外号，你知道吗，很好笑的那种，就叫做——大圣。
你看我长得像孙悟空那只猴子吗？比他帅多了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