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香在一侧摇头笑了笑，道：“各位来此也不过听个热闹，讨论争执也在所难免，又何须如此较真？”
何月棠点点头，将几文银钱留下，也不再理会茶棚内聒噪的众人人，向城郊会稽山方向走去。
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何月棠看着手中玉佩上的刻字，若有所思地念道，年满十七之后，父亲才允许自己独自来人间游历，虽然人间圣人言：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但这些圣人话语父母皆不以为然，唯独这一句，在临行告别前，父亲曾反复叮嘱，还将此言刻在了玉佩之上……这是什么意思呢？何月棠坐在一株桃树之下，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反复看着玉佩上的文字。
几片桃花飘落，落在何月棠的额间鬓角，何月棠并未留意，缓缓起身，继续向会稽山脚下走去。自己一心向往人间繁华，父母也并未告之许多，除却父亲教授的道术剑法，便是这块随身而佩的玉佩。独自闯荡，还有许多未知，但也有很多意外惊喜。
“这位姑娘，还请留步……”
身后一男子的声音让何月棠好奇转头，微微蹙眉打量着这冒失的男子。
男子不过二十的模样，面容清俊，一身锦缎衣裳，金冠束发，看样子是一位富户之子，男子抱拳道：“在下周长华，唐突了姑娘，莫要介意。”
何月棠看着人说话文绉绉的，有些迂腐的样子，倒有些像父亲口中描述的人间酸腐文人，不由爽朗笑道：“有什么事？”
周长华目光沉静温和，淡淡笑道：“方才在茶棚间听姑娘言语，觉得姑娘并非寻常俗人，似乎对神仙之事颇有见地，所以…”
何月棠听到此处，不由挑了挑眉，故作深沉悠然叹道：“难不成你这位富家公子也想寻仙问道？”
周长华摇头笑罢，摆手道：“姑娘误会，在下家中尚有父母，下有弱妹，并没有这份抛却红尘的心思。只是听家中长辈提及，家中一位叔叔曾经出海寻仙问道，颇有奇遇……所以心生好奇。”
何月棠有些不解地歪着头看着周长华，神情颇为灵动，问道：“那你自可问你家中的那位叔叔，却又问我，岂不是舍近求远？”
周长华神色哀伤，“那位叔叔在我很小的时候便离世了，我还没来得及问…只听长辈说起，叔叔曾经一心寻仙问道，但后来却遇到了一心入世的仙岛神仙，从此也便放弃了寻仙的想法。方才在茶棚中，听姑娘言及‘神仙也想入世一说’不由心中触动，料想，姑娘绝非寻常之人，所以才冒昧一问。”
何月棠莞尔一笑，点头道：“其实我知道的也不过这些，刚才不过不喜那些人在燕彤女侠身上穿凿附会那么多生硬的故事，所以才多说了几句。”
周长华抱拳道：“多谢姑娘。”
何月棠连连摆手，“我又没帮上你什么，谈何道谢。”说罢，正待离去，却又被周长华叫住。
周长华豁然一笑，道：“姑娘莫要介意，在下多问一句，姑娘可是要去会稽山？”
何月棠点点头，笑道：“想在这里好好游历一番，听闻这里有个颇为有趣的医怪，所以想登门拜访，或许能学一些医术。”
周长华摇头浅笑，默不作声。
何月棠有些疑惑微眯着眼打量着周长华，不解问道：“难道有何不妥？”
周长华笑道：“并非如此，姑娘莫要误会。只是那医怪习性古怪难解，尤其喜欢别人夸她漂亮，若是姑娘这般秀丽的女子要去拜访，少不得要多说些违心之话，多夸夸她漂亮。”
“哦？何月棠有些疑惑，摇头道：“却并未听闻她还有这样的习惯…长华，你可曾见过那位脾气古怪的医怪？”
周长华微微一惊，这位容姿秀丽的女子竟然如此称呼自己，让他心中蓦然一惊，却又不敢过于表露，微微迟疑片刻后，点头道：“这位医怪曾居于蜀山山脚的酆都城，后来因为喜欢这会稽山的一片桃林而来到此处。家中的长辈曾与她有过交情，家中爷爷病重之时，曾让医怪来此为爷爷医治。”
何月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浅笑道：“那位医怪可是传说中的那般能起死回生？”
周长华摇头轻叹：“起死回生不过是人间传言罢了，生死天道，又怎能随意超脱…那位医怪的医术确实精湛，我的爷爷在过世之时，并无痛苦，能如此亦是幸事。”
何月棠沉吟片刻，点点头，“家父也这么说过，天道轮回，不可强求…长生不老亦是虚妄。”
周长华眼中微有赞叹的神色，不禁感叹：“令尊定是高人。”
见到周长华夸赞自己的父亲，何月棠不禁得意一笑，对眼前之人也颇有好感，灵动清澈的双目看着周长华，问道：“你也是去往会稽山？”
周长华抱拳道：“正是，原怕姑娘误解，不敢言明。”
何月棠掩口浅笑：“这有何误解？若是同路，也正好。初来人间，还有很多事情不明，需要长华兄多多提点。”
“初来人间？”周长华眉头微动，仔细打量着眼前秀丽出尘的女子。周长华若有所思，却也并不意外，眼前女子的言行举止不似寻常女子那般矫揉造作，倒是不拘小节洒脱可爱，不由悦然一笑，“这医怪之名是周围民众叫着的，医怪并不喜欢别人称呼她这个名字，她自己倒有个称号‘桃林仙’。”
“桃林仙？有趣的名字，我以前总在树上看到杏林圣手悬壶济世之事，这位桃林仙也是居于桃林之间为人诊治病痛，她化用杏林的典故，也算有趣了。”
何月棠看着远处隐隐青山，问道：“长华哥哥，此去寻找桃林仙为的又是何事？”
周长华语调平和温沉，说道：“也无他事，不过为她捎带些扬州的香粉胭脂。”
“胭脂香粉？”何月棠有些好奇，第一次独自来到人间，还有很多新鲜事物从未见过。以前虽然偶尔虽父母来人间游历，但还是对人间很多新奇事物颇为不解。幼年时，曾随父亲到过酆都城，见过的那位蜀山掌门……他的货担里放着的似乎也叫这个名字。想到此处，何月棠不禁一笑，抚掌道：“我知道的，是修仙的高人用来辟邪之物。”
何月棠这一番话让周长华有些摸不着头脑，摇头笑道：“并非姑娘说的那般高深，不过是女儿家的所钟爱的物品。”
“女儿家钟爱的？”何月棠轻咬嘴唇，调皮一笑，说道：“能给我看看么？”
“自然。”周长华从包裹中取出一只精致的小盒子，递与何月棠面前。
何月棠接过小瓷盒子，轻轻揭开盖，看着其中紫红色的膏体，轻轻嗅了嗅，连连摇头道：“怪香的，不过有些腻了……能吃么？”
周长华被眼前有趣的女子逗乐，不禁摇头笑道：“这是女儿家敷面之紫粉，不能入口。”
何月棠将紫粉膏递还给周长华，心中想到，原来人间那些女子脸上敷的便是这物……
“还未问及姑娘姓名不知如何称呼？”周长华将紫粉膏收回包裹内，淡淡一笑，看着眼前秀丽的女子。
何月棠学着周长华的样子，抱拳笑道：“我姓何，复名月棠。”
“月棠？敢问是哪两个字？”
“名字是娘取的，月下海棠之意……”何月棠并不拘束，远眺远方那片如烟如雾的桃花林。
“月棠，果然是极美之至，也只有姑娘这样的人物才当得起这个名字。”
二人一路说笑，缓缓行至那会稽山下的一片桃花林之间。桃花红艳妖灼，如赤霞红云弥散在这山脚下。
“那位医怪还真会挑选地方，这里不比家乡的梨源逊色，常听父亲说起人间风物，可惜能出来的时间不多。”何月棠攀下一枝殷红的桃花，轻轻嗅着，不由悦然一笑。
周长华看着一侧的月棠，这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景色，让周长华不觉有些痴了……周长华的眼神让何月棠有些奇怪，松开那支桃花，侧过头看着周长华不解的问道：“你为何如此看着我？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周长华自知唐突，连忙尴尬笑道：“莫要误会，在下第一次亲眼得见‘名花倾国两相欢’所咏之景，确是失态，唐突了姑娘。”
何月棠掩口笑道：“这句诗我读过，娘教过我，既然是夸我，又怎么是唐突？爹告诉过我，对于别人的赞赏一定要感激。长华，以后便直呼名字吧，总用姑娘称呼，感觉有些奇怪，更何况名字不就是用来称呼的么？为什么人间有那么多规矩和称谓，我在家乡的时候，和朋友间都是直呼其名，这样才显得亲切。”
周长华温和笑道：“敢问月棠姑娘家乡何处？”
何月棠故作神秘一笑，学着往日里父亲的样子背着手故作深沉地念道，“不可说不可说……”说罢，调皮掩口一笑，煞是可爱。
二人沿着林间殷红落英铺就的曲折小道徐徐向山顶前行，一路上，何月棠都忍不住回头眺望这满目烟花。
“月棠姑娘离开家乡来此处，也是为了寻医怪？”
何月棠淡淡一笑，摇头道：“父亲许我出来游历，也没交代太多。不过告诉我，定要先到这若耶溪畔茨坞镇燕彤女侠墓前拜祭，不过来此处听闻有一个有趣的医怪，所以拜祭了燕彤前辈之后，便想来此一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