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菲菲
夜深人静，晚风徐徐。忽闻笛声，悠扬婉转，犹如天籁之音，融入重重的夜色，融入一颗寂寞潮湿的心……
一
花音是星兰高中一年级的学生。
星兰高中是一所教规极严、学风颇高的全国重点学校，这里的学生成绩都很优异，竞争也就十分激烈，所以学生之间的关系很恶劣。
这些高材生们大多是冷傲、孤僻、不可一世的。在他们眼中除了分数，再也没有其他东西了！
花音生在书香世家。父亲是知名的大学教授，母亲则是星兰高中的副校长，连退休的祖父母，外祖父母年轻时也是当时很负名望的教授。花音又是独生女，因此自幼便受到比同龄人高许多倍的教育，当别人家孩子还在玩洋娃娃、堆泥巴时，花音却在家专心致志地读书。俗话说：虎父无犬子。她的成绩是优异的，自上学以来，她一直在班上稳拿第一，大奖小奖获了一大堆。在花音的房间里，最多的东西就是奖杯和奖状了。父母对花音寄予了极高的期望，他们相信花音是个有所作为的人。
的确，她很优秀，她的前途就像阳光一样灿烂，像鲜花一样绚丽。她简直就是“天之娇女”。
但是，花音并不快乐，她不喜欢整天活在学习中。望着一大堆的奖状奖杯，她不知为何觉得自己很空虚，觉得自己生活很枯燥乏味。她生活的字典里除了学习还是学习。花音渴望拥有一些其他的东西，她几乎没有朋友。
花音的书桌前有一个很大的窗子，她很喜欢透过窗子看外面的风景，特别是放学时那些嘻嘻哈哈并肩回家的小学生，天真烂漫，无忧无虑。这样的日子花音似乎也曾有过，但已经是很久以前了。
她打开台灯，拿出了家庭作业，作业还挺多的。花音伸了一个懒腰，抖擞了一下精神，开始做作业。
二
“Everystudent，P1ease1isteningtome，Ihaveagoodnewsforyou．（告诉同学们一个好消息）”班主任夏老师是担任英语课的，讲话自然“洋文连篇”。
“本学年第一次摸底考试的结果已经出来了。”星兰高中有个惯例，每逢开学要进行这种考试。
“不是吧，这也叫好消息？”“不知我考得怎么样？”“我算过了，第一非我莫属！”……讲台下议论纷纷。显然，大家对这次考试看得很重视。
“Bequiet！安静！”夏老师用粉笔擦敲着讲台，班上立刻鸦雀无声。
“很荣幸，我们班有两位同学并列全年级第一，还打破了学校以往的成绩记录，他们就是……”她故意停下来，似乎在吊学生们的胃口。教室里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见，还有剧烈的心跳声。夏老师笑了笑，“他们就是晨禺曦同学和林花音同学！”
霎时，四十多双眼睛都聚光在了这位No．One身上，那眼神，是佩服？是羡慕？还是嫉妒？
花音早已习惯了，从上学以来就是这样，每次公布成绩时，她总会像犯人一样被同学们审视一番。花音对这次考试并不惊讶，对考试，她总是充满自信的，尽管她平日里郁郁寡欢的。
快下课时，夏老师点了花音和晨禺曦的名。让他们下课后来一趟办公室。
“一起走吧！”
花音回过头，是晨禺曦。班上同学她不全认识，但晨禺曦她却记得很清楚。
“嗯。”花音微微点了一下头。
夏老师也没说什么，只是叫他俩写一份学习心得，给同学们参考参考。毕竟，他们现在可是名人了。
回家的时候，花音在校门口又遇到了晨禺曦。他朝她笑了笑，她也朝他点了点头，两人之间似乎有一种默契。
晨禺曦，一个挺优秀的男生。花音心想。
三
自从那次“并列第一”之后，花音感到自己危机重重。她发现同学们对她越来越敌视了，一种很沉重的压力令她几乎无法呼吸了。好可怕啊！花音一阵战栗。
“请问，英语作业可以借我看看吗？”微小的声音传到花音的耳中。
花音放下手中的《辞海》，打量着眼前这位同班却又不相识的腼腆女孩。
“啊，你大概不认识我吧，我叫萧笑雯，就坐这组最后一张桌，”她朝自己座位指了指。“我知道林花音同学的英语很棒，所以想借你的英语作业看一下。”女孩说完很友善地笑了笑。
花音感到一阵欣慰。在这危机四伏，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想找到一位“战友”真不容易，萧笑雯令花音感到一丝亲切，就像在大沙漠里发现了绿洲一样。
“拿去吧。”花音从背包里拿出英语作业递给了萧笑雯。
“谢谢！”她朝着花音莞尔一笑，然后飞快地跑回座位上。
花音觉得萧笑雯很率直，很真诚，很友好。她很高兴有同学主动与她谈话，虽然只是借作业而已，她也很满足了。或许是学习改变了花音，使她变得不苟言笑了。花音常望着家里墙壁上那幅全家福发呆，那是她五岁时照的，照片上的花音笑得很甜，露出了两个浅浅的小酒窝。可现在呢，她笑不出来，像冰雪女王一样。时间能改变一切，这话不假……
“嘿！晨禺曦，接球！”“好的！”……球场上传来了男生们打球的喊叫声。花音下意识地朝窗外望去。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校道上梧桐树叶被照射得闪闪发光，知了还在不厌其烦地叫着“知了——知了——”
花音一眼就认出了晨禺曦。他穿着一件蓝白相间的三号球衣，前后都湿了一大片，可他似乎一点也感觉不到似的，仍旧兴致勃勃地传球、投篮。每进一个球，他们都会大呼一声“太棒了”，然后再继续比赛。花音突然羡慕起这些男生们来了，他们有朝气，有活力，他们可以毫不在意地在灼热的太阳下曝晒，可以毫不在意自己汗流浃背的狼狈样（至少花音认为很狼狈）。男生的开放与野性不得不令保守的花音折服。
晨禺曦也发现了花音，他向花音招了招手。
花音只是浅浅一笑，浅得让人觉察不出那是笑，只是抿了抿嘴而已。她习惯了这样来回应一切问候。
这时，萧笑雯拿着花音的作业本走了过来。她发现花音正望着窗外，有些吃惊。
“谢谢你，林花音同学。”萧笑雯像日本人一样鞠了个躬，把作业本交给了花音。
这一举动令花音很难受，同学之间为什么那么客套呢？跟陌生人似的！她没有说什么，只是接过作业本。花音很想和萧笑雯成为朋友，可她始终没有开口。她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变得那么胆小懦弱。
四
“音儿，最近功课怎么样？”妈妈不知何时来到花音身后。“音儿”是花音的小名。花音并不喜欢这个名字，听起来像“婴儿”似的。
“一切顺利。”花音简单地说。
“这就好了，记住，一刻也不能松懈，下个星期有一次模拟考，可要加油啊！”妈妈语重心长地说。对于花音的学习，妈妈向来是很关心的。
高中的考试就是多，几乎每星期考一次，想放松一下都不行。在星兰高中这种卧虎藏龙的学校里，不努力点是很容易被淘汰的。花音虽然基础好，实力强，但她从来没有忘记要用功，她坚信“不学习就要落后”的道理，古代神童仲永就是一个前车之鉴。
晨禺曦是怎样学习的呢？花音心想。对于这个实力与自己旗鼓相当的男生，花音处处留意着。初中时好多男生还贪玩贪乐，根本没有几个是出类拔萃的；高中男生可不一样，他们勤奋努力，已经冒出许多高材生了。花音感到有一丝威胁。不可否认，花音其实是一个好胜心与自尊心极强的人，她表面文静，但她的抱负是远大的，优异的成绩早就铸造了一个不可争议的事实：自己一定要赢！
“音儿，该吃饭了！”妈妈在客厅里喊道。
难得妈妈今天留在家里亲自下厨，花音决定好好地吃一顿。妈妈的手艺真不错，可以和厨师比美，用一句话来形容妈妈，是“出得厅堂，进得厨房”。花音想，长大后能有妈妈的一半就够了。想到这里，她很意外地笑了。妈妈真是好样的。
五
星期天的早上，花音好不容易向父母请了半天假，到外面去散散心。自从升上高中以后，她几乎没有外出的时间。这次模拟考她又夺得全年级第一名，父母特许她出去逛一逛，花音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按理说，十六岁的少女是最爱打扮的时候，对流行衣物、时髦首饰更是情有独钟。可花音不一样，她不同于别的女孩，她从来不关心流行时尚的东西，偶像明星也很少有过。她很难想象一大群歌星又叫又闹意义何在？追星族的狂热在她眼里只是无聊的表现。相反的，花音很喜欢一个人静静地想一些事情，她特别喜欢海。所以今天，她骑着自行车径直来到海边。
近了，近了。花音感到自己的心已经飞到那里了，蔚蓝的海水，清凉的海风，澎湃的波涛声。花音赤着脚走在沙滩上，她今天穿着白色的连衣裙，长发上又系了一只白蝴蝶结。微风吹起了她乌黑油亮的秀发，宽大的裙摆随风摇曳，她就像是一位降落人间的天使，纯洁，清爽，怡人。潮水打湿了花音的裙脚，她没在意。她很喜欢安徒生的《海的女儿》，常为人鱼公主暗自流泪，她爱王子那么深，最终却成为泡沫。爱究竟是什么？花音有些迷惘，她不懂，爱情有这么大的魔力吗？能让人为之奉献全部，甚至生命？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期，最难将息……”花音满脸的伤感，楚楚动人。
“是李清照的《声声慢》吧。”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花音非常吃惊：晨禺曦！
“你好，林花音。”晨禺曦笑着说。
花音很诧异他没有带“同学”二字。“真巧，在这里遇到你。”花音一时找不到表达方式，有些窘。
“我表哥住这附近，刚才我路过看到一位白衣女子在吟诗，还以为看走了眼呢，果真是你，我远远就感到你那股灵气。”晨禺曦望着花音，眼睛里流露一种惊喜。
灵气？晨禺曦真会说话。花音第一次被男孩这样说，有些不好意思。脸泛红霞，像落日后漫天晚霞一样迷人。“就你一个人？”花音问。
晨禺曦点点头。又问：“你经常到这儿？”
“最近学习忙，很少来了。”花音话不多，也很平淡。
“你可真是一个才女，看来我不能低估你了。”晨禺曦打趣地说道。
“彼此彼此。”
晨禺曦很佩服花音。她有着一般女孩所没有的深沉和自信。她的谈吐也总是那么简单，有种令人捉摸不透的感觉。
他们两人在海边坐下，用泥沙堆起了一个个堡垒，一起聊天，一起吹海风，听海浪声。花音觉得今天的她不像她自己了。
他们谈了很多，有关学习，人生和未来。平日不善表达的花音今天却发挥得极好，连她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口齿原来也这么伶俐。
“你将来打算出国吗？”
“我的父母很希望我出国留学，他们说国外的教学更先进，但我不想走，不是我目光如豆，而是人各有志，不是有句话说，只要是星星，在哪里都会发亮的！”花音随手捡起身旁的一块小石头，扔进了海里。
“你的思想很独特，的确，人各有志，如果大家都是一个劲地往国外窜，那我们国家岂不是要人才流失了！”晨禺曦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花音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晨禺曦盯了她足足一分钟，他从来没有见过花音笑过，原来她笑起来是那么可爱。
花音觉得挺不好意思的，便扭过了脸。
“回家吧。”她提议。
半天时间这么快就过去了，邂逅了晨禺曦，令花音的这个周末更添光彩。在十字路口上，相互告别。
“谢谢你，晨禺曦。”花音诚恳地说。
“没什么，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我这是在试探敌情。”晨禺曦说话总是那么风趣。
“明天见。”花音骑上自行车。没走多远，听见后面传来了晨禺曦的叫声。
“等等！”晨禺曦跑了过来，摊开手掌心，是一枚樱贝。“刚才拣的，送给你。”
花音高兴地收下了。
“Seeyoutomorrow！
（明天见）”晨禺曦飞快地消失在人群里。
花音望着手中的樱贝，心里有种莫名的感觉……
回到家，她把樱贝放在了自己最喜爱的盒子里。她又想起了晨禺曦，那个高大，帅气，幽默的男孩。花音觉得自己今天过得很开心，很充实，好久没有这么开心的过了。
“谢谢。”花音对着樱贝又说了一遍，她很满足地笑了……
六
最近老下雨，很反常的天气。同学们都抱怨“雨不逢时，偏偏差不多举行校际篮球赛时就下雨。晨禺曦更是唉声叹气，期待已久的一场球赛眼看又要泡汤了。校方说了，如果比赛那天晴朗就照样比赛，如果雨天就只有取消，改期是不行的，因为期末考又快到了，复习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
毕竟，这所学校是以分数论高低的，体育只是课余活动，并不重视。
花音不喜欢体育，她除了跑步好一点以外其它都糟糕得一塌糊涂，特别是球类运动。她是用成绩武装自己的，对体育，她可以说是不屑一顾。
“篮球比赛有那么重要吗？”花音看晨禺曦无精打采的样子，轻声问。
“就像你准备参加英语竞赛却又突然被赶出考场一样。”他愤愤地说。
“这怎么能混为一谈呢？英语竞赛是学习，可篮球比赛只是娱乐罢了。”
“你不了解，因为你并不爱好它，世上的事根本没有贵贱之分，都是人在判断。”晨禺曦冷淡地说。
花音开始明白了，也替晨禺曦着急起来，要是那天果真下雨怎么办？
她看见了萧笑雯，正想与她打招呼，却发现她正望着晨禺曦发呆，眼神有点儿怪怪的。
花音看了看萧笑雯，又看了看晨禺曦，目光老在两人身上摆动，她好像发现了什么……
比赛那天果然没有下雨，花音有些兴奋，她学日本人做晴天娃娃祈求天晴，难道真的生效了？
可她没有去看比赛，还有六组练习题等着她去完成，学习第一，其它都得靠边站！
窗外又传来一群小学生的嘻笑声，还有小贩们的吆喝声。夕阳很红，像是跳动的火焰。
花音看了一眼音乐盒上的樱贝，突然冒出一种冲动的感觉——不知道比赛怎么样了？萧笑雯去了吗？她肯定去了吗？她是为了……
花音的脑袋乱乱的，她很反感自己胡思乱想，但她又停止不了胡思乱想。最近经常都是这样，思想混乱，头脑不清，再这样下去，期末怕是要考砸了。
她瘫倒在席梦思床上。
半晌，她又坐起来，像悟出了什么。
莫非是因为他？花音有些疑惑……
七
四天的期末考试终于落幕了，花音大大松了一口气。尽管这次试题对她来说并不难，但她还是有种释重负的感觉。
出校的时候，有人叫住了她。
是那熟悉的声音，花音心头掠过一丝惊喜。她停下车子，循声望去。
“这次又稳拿第一了吧！”晨禺曦还是满脸笑容，好像考试与他无关。
“大概吧。”对于这个问题，花音表现得既不自傲又不失自信。
“暑期怎么安排？”
“还没想好，但我想绝对是离不开学习的，暑期是学习的大好时间！”花音说完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那么，祝你暑期愉快！”晨禺曦真诚地说道。
“再见。”两人相互告别。
望着晨禺曦渐远的身影，花音有些感伤——就这样再见了，两个多月的分别……
时间还早，花音没有直接回家，她蹬着自行车来到了海边。不知为何往日冷清的沙滩，今日人竟格外地多了起来，并且几乎全是一对一对的情侣，旁若无人地依偎在一起。
她有些失落，本来是打算来这里清静一下的，现在反而更令自己心神不定。花音把车子掉了头，往回走。
落日西沉，天边燃起了玫瑰色的晚霞，像一位红衣仙女在翩翩起舞。花音忽然想起了李商隐的《登乐原游》：“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美好的东西总是短暂的。”她自言自语道……
到家时，天已微暗。妈妈正在担心得不得了，一见花音回来了，忙问：“音儿，这么晚了上哪儿去了？学校不早就放学了吗？”
“去海边了。”花音说完，快步走进房门，把门关上。
“唉，这孩子。”妈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