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大多是比较贪心的吧,所以才会有“幸福的时光转瞬即逝,悲伤的时刻度日如年”这种说法。每次放假回家,筱恬总觉得钟表被谁拨快了,还没来得及跟爸爸妈妈聊天就到了返校的时间。根据之前几年放假回家的经验,筱恬总能让恬妈把因为距离产生的对女儿的美好想象消耗殆尽,这个过程是从称呼上最能体现出来:刚回到家的几天,恬妈称呼筱恬为“宝贝”那个亲切,那个慈祥,真心只有亲妈做的到;一周之后,新鲜感不再,恬妈恢复正常,称呼筱恬为“恬恬”,与奶奶,爸爸同步,无可厚非;第三周,恬妈逐渐发现筱恬离开自己之后,养成了太多坏习惯,睡懒觉,不吃早饭,依赖垃圾食品等,她唠叨着让筱恬改正,但筱恬屡教不改!恬妈无奈的称呼她为“小祖宗”,意思是,我拿你没办法,你快改改吧,不然以后谁敢娶你,老姑娘太丢人!第四周,恬妈很有毅力,坚持不懈的唠叨,希望筱恬改邪归正,却失望的发现筱恬完全是朽木一棵外加烂泥扶不上墙,恨铁不成钢的恬妈终于爆发,直呼大名“筱恬,你到底是不是我女儿”,可以理解成,筱恬,不要再考验我的耐心了;最后,恬妈十八般武艺,七十二绝招都用尽,她亲爱“宝贝”最终没有变身为她理想中温良贤淑楚楚动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时的女儿,她毅然决然选择放弃,这个时候她称呼筱恬为“李筱恬”,用来提醒恬爸,筱恬不是她一个人的女儿,自己不用这么辛苦,然后筱恬的老爸,恬妈口中的老李的耳朵开始遭殃!“老李,你管一下你女儿……”和蔼可亲的恬爸每次都会从报纸后面探出圆乎乎的半张脸,露出笑眯眯的眼睛,慢悠悠的来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最后,当妈妈嘴里筱恬的称呼变成“死丫头”的时候,筱恬离返校的时间就不远了。筱恬发现,这个规律很准确,几乎不用看日历牌。所以筱恬要返校的时候,恬妈几乎是送瘟神一样送走筱恬的,嘴里还叨叨着,“哎呀,快走吧,眼不见心不烦!”。筱恬一点都不介意,因为她知道,她踏出家门的那一刻,妈妈便开始想念她。
与处女座,唠叨,挑剔,时时刻刻追求完美,刀子嘴豆腐心的恬妈相比,双鱼座,温和,宽容的恬爸是筱恬最好的避风港,用恬妈的话说就是,你爸那不叫宠爱,叫溺爱。筱恬也觉得,爸爸对自己有几分溺爱的嫌疑。每次妈妈闹钟一样催筱恬起床的时候,恬爸总是在一旁慢丝条理的说,“她还能睡多少懒觉,让她睡吧”或者,“她还小,正在长身体,睡觉长得快!”。惹得恬妈迅速调转矛头开始攻击他,这招调虎离山用来瓦解筱恬的困局屡试不爽。筱恬没有忘记小时候坐在爸爸肩膀上满街游荡的日子,也记得生病的时候爸爸熬的通红的眼睛,自己房间里一大箱子的玩具和书本,都是爸爸这么多年来以各种名义买给她的,爸爸不懂浪漫和惊喜,每次给筱恬,都是简单的,“今天看见这个挺好玩的,就顺手买了一个回来,你看看怎么玩。”看到筱恬开心的又蹦又跳,他也只是眉头微皱,眼睛里闪闪发光的爱满的要溢出来。
这次回家时间还是过的很快,到筱恬出发去L市报到的时候,恬妈的还是宝贝长宝贝短,这几天,妈妈打仗一样的节奏,帮筱恬准备行李,吃的,穿的,用的,筱恬相信,如果有一个超大的行李包可以把筱恬的床装进去的话,恬妈一定把她的床也装进去。世界上所有的妈妈都这样吧,生怕自己的孩子在外面冻到,饿到。看着妈妈一边唠叨一边忙碌的身影,筱恬愈发舍不得离开爸爸妈妈的庇佑。
腊月初八,筱恬从家里出发到L市,因为L市紧挨京城,她已经打电话给京城的金鑫,金鑫会在车站接她,然后送她到L市的电视台。
冬天的太阳懒洋洋软绵绵的晒着,眯上眼睛,光线被睫毛折射一根一根成分外清晰的彩色,像蚕宝宝吐出的丝线。筱恬站在院子里,低着头撩拨眼前的刘海,落光了叶子的梧桐书上,数不清的麻雀从这根树枝蹦到那根树枝上,叽叽喳喳的叫着,歪着头往下看,然后突然想到什么似得,腾的一声飞走了,筱恬早见怪不怪,她知道它们还会飞回来。房间里,妈妈还在奶奶的帮助下,往筱恬的书包里塞吃的,爸爸拎着行李箱,默默等在一旁。
“妈~”筱恬放开嗓子喊了一声,往门口看了一眼,妈妈和爸爸已经从台阶上下来,妈妈拎着双肩包,爸爸拉着行李箱。奶奶颤颤巍巍的跟在后面。筱恬跑过去,扶着奶奶下台阶,一面说,“奶奶你别送了,我很快就回来了。”
“我们恬恬要工作了,奶奶送你到门口。”到大门口,奶奶笑意盈盈,帮筱恬整理一下乱掉的刘海,“我们恬恬长成大姑娘了,到了外面,不管什么时候,记住与人为善,记住人善人欺天不欺!奶奶老了,走不动了,就不送你了。”筱恬眼睛一热,强忍着泪水,用力点头。
一条长长的寻常巷陌,筱恬从小到大跑了无数遍,每一粒石子上都有她和小伙伴的记忆,几个顽童追逐笑闹着,清脆的笑声使筱恬彷佛看见小时候的自己,初中到大学十年过去了,那些坐在门口的老人好像一直坐在那里一样,安详的姿态,慈祥的笑容,有人经过,简短的问候一下,然后眯上眼睛,继续安详。
爸爸拉着行李箱走在前面,筱恬跟在爸爸后面,妈妈跟在筱恬后面。这种排序方式,从筱恬上大学开始到后来筱恬工作好多年之后,一直没变过。筱恬了解,妈妈不跟她并肩走,是怕筱恬看见她流眼泪,就像筱恬不跟爸爸并肩走,是不希望爸爸看到她流眼泪一样。三个人默不作声的走着,巷子里飘着孩子们的嬉笑声和行李箱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恬瓜!!!”急促的叫声打破沉默,筱恬转身,看见肖楠从巷子的另一头朝她跑来,几个顽童调皮绕着他打转转,嘴里喊着,“恬瓜恬,南瓜香,抱回家里做羹汤……”肖楠被几个小屁孩围着抓耳挠腮的样子暂时驱散了笼罩在筱恬心头的忧伤。她幸灾乐祸的笑着。
“恬瓜,我来告诉你,上次忘记跟你说了,你不能再胖了,再胖就是肥婆了,虽然你不打算找男友,但是也不能太有碍观瞻是不是!”肖楠气喘吁吁的说。
“我靠!”筱恬一个拳头杵在肖楠肚子上,“你懂不懂欣赏,我奶奶都说了,我这叫肥而不腻!”筱恬理直气壮。
“哎呦!哎呦!我好心来送你,你不但没心没肺!我拳脚相加!哎呦~”
“行了,行了,谁让你口没遮拦,这下两清了!”筱恬拍拍手掌,一把拖出肖楠往前走。肖楠在筱恬挟持下,表情扭曲的问候了恬爸恬妈,“叔叔阿姨好!”实际上是求救。
看到女儿还是跟肖楠勾肩搭背毫不扭捏,恬爸恬妈对视一眼,“这姑娘,还是男孩子脾气。跟小时候一样”筱恬从小就喜欢跟男孩子玩在一起,就像小飞侠喜欢和女孩子玩在一起。筱恬觉得女生太麻烦,稍微碰一下就哭鼻子,一不小心就耍脾气,哄都哄不好!男孩子不同,爽快,皮实,义气,好打交道。筱恬是单细胞动物,没那么多弯弯肠子,正是这份豪爽,筱恬身边的哥们要比姐妹多。恬爸恬妈觉得筱恬个性中有一种难能可贵的豪气和单纯,出于保护这种单纯的想法,对于筱恬交朋友这件事情上,他们向来支持。奇怪的是,在恬爸恬妈近乎纵容的教育模式下,筱恬并没有成为问题少年,相反,她没有叛逆期,没有早恋,几乎没有瞒着爸爸妈妈的心事,成绩一直保持中上游的水平,她就这样没心没肺嘻嘻哈哈的长成一个圆乎乎的大姑娘了。长大之后的筱恬,对于爸爸妈妈的理解十分感激,正因为他们的开明,才使得筱恬的人生中有了很多珍贵的感情。
……
又是车站,又是送别,筱恬越来越讨厌后来频频出现在她生活中的车站。
筱恬走上前去,轻轻的抱一下妈妈,发现自己比妈妈高出一截了,她稍微弯下腰,低下头,趴在妈妈的耳边说,“妈,我长大了呢,等我发了工资,给你买好吃的,给你买漂亮的衣服好不好!”恬妈忍了一路的眼泪终于还是流下来了。一边抹眼泪,一边努力笑,“死丫头……”。恬爸笑盈盈的走上来,拍拍妈妈的肩膀,又拍拍筱恬的肩膀,将行李箱交在她手里,淡淡的说了一句,“记着奶奶说的话!”
火车开动,筱恬坐在窗户边,看着互相依偎在一起的爸爸妈妈和朝自己挤眉弄眼的说着什么的肖楠,虽然隔着玻璃,筱恬仍然知道肖楠在说什么,“加油,筱恬,加油,甜瓜!”
在安以轩《妈妈我很好》的音乐声中,筱恬忍了一路的眼泪终于汹涌而出,那段旅程,这首歌循环播放了无数次。
……
当我还是个娃娃
还没有学会说话
小小的嘴里吐出的第一个字
是妈妈
丫头调皮不听话
玩得像个泥娃娃
起风的夜里
暖暖的伲侬心轻轻放下
阳光碰弯在地上
离开了妈妈不确定希望
外面的世界多复杂
也要勇敢面对呀
等我长大等我有一个家
还是记得妈妈时时牵挂
深深的爱呦开满花
我在长大寻找另一个家
只有妈妈总在微笑看我变化
看我又一次出发
而在L市的车站,向来休闲打扮的金鑫已经西装革履,冒着寒气迫不及待的等在接站口,等着载着筱恬的那趟火车朝他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