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大勇说:"你等一会儿,我先去。"说着大步走向前去。到了那段险路,他蹲下去,半跪着,挥锹铲雪。刚铲了几下,就"呼哧!呼哧!"直喘粗气。他感到两臂酸痛,头发涨,眼发花,但他顽强地坚持着。心想:夜已这么深了,还有几十个藏族兄弟、战友和几百头牦牛在后面,假若让这堆雪挡住路,在这高寒的地方,在这样恶劣的天气,耽误过久,会发生危险。如果我们不能迅速跟上队伍,就会影响运输队的行程;而运输队行动迟缓,就会影响和延误整个大部队进军拉萨,这可是关系全局的大事。想到这里,他感到自己责任重大,身上平添了一股力量,咬着牙,一下又一下,顽强地坚持着。
大家在后面看着田大勇艰难的样子,心里十分着急,几个队员和战士,争着要去帮忙。但邓珠和边巴知道,在这样狭窄的地方,两个人在一起,根本转不开身,没有让他们去。边巴把双手做成喇叭,大声喊:
"大勇,快过来休息一下,让我们干一会儿。"
田大勇回过头,挥挥手,又继续铲雪。他把面前的雪铲干净了,想挪动一下身子。但因蹲的时间太长,加上又累又冻,双脚麻木,不听使唤。他把小铁锹当拐棍,支撑着身体,用力站起来,朝前走了两步。没有想到雪堆里有个小冰块,他的左脚踩在上面,一步没有站稳,连人带锹,一起滚了下去,只听见"唰!唰!"的响声,冒起一道白烟,别的什么也看不见。
大家心里一惊,对着深谷大声呼喊:
"田大勇!"
"大勇同志!"
这里是峭壁危崖,峡谷有几十丈深,一掉下去,根本没有办法救上来。边巴看着深不见底、黑沉沉的峡谷,十分悲痛,止不住热泪滚滚而流。他脱下皮帽,沉痛哀悼这位可敬可爱的战友。
小宋心里也非常难过,抱着边巴的胳膊,痛哭起来。
格桑娜姆见大勇滚进深谷,尖叫一声,冲上前去,迎着风雪,向着峡谷,高声呼唤:
"大勇拉!大勇同志!"她多么希望能听到大勇同志用他那浑厚、粗犷的声音,回答她的呼唤。但是除了寒风凄厉的吼声,什么也听不见。她连声呼喊,不见回音,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一件可怕的、无可挽回的事情,内心极度悲伤,猛扑过去,抱着邓珠大伯的肩头,放声大哭。
藏族队员们和战士们都抑制不住悲痛,有的失声痛哭,有的低声抽泣。他们怀着无限崇敬的心情,望着风雪弥漫的峡谷,悼念这位为西藏人民的解放事业而英勇献身的金珠玛米。
过了好一阵,邓珠忍住悲痛,擦去满脸的泪痕,又劝慰格桑娜姆,然后轻轻地走到边巴跟前,说:
"边巴,看来这风雪一时半时停不下来,现在天气太冷,这样待下去,会冻出毛病。"
边巴点了点头。他怀着无限沉痛的心情,长久地凝视着深谷,希望能看到大勇那纯朴而亲切的笑脸。但是除了漫天飞舞的雪花和黑沉沉、深不见底的峡谷,什么也看不见。他极力抑制内心的悲痛,告别自己最崇敬的战友,然后缓缓地戴上皮帽,又从一个牛鞍上解下一把小铁锹,迈着坚毅的步子,踏着田大勇同志的足迹,去铲雪开路。
小宋一把夺过铁锹,说:"你等等,我去。"
格桑娜姆上前一步,推开小宋:"你们都别去,让我去。"她手握铁锹,大步朝前走。
邓珠大伯在后面大声喊:"格桑娜姆!铲几下赶紧回来,勤换着干。"
边巴对争着要去铲雪的人说:"大家不要着急,轮换着来。"
道路扫清之后,队员们和战士们不怕冰雪严寒,不畏风狂路险,不顾高山缺氧,化悲痛为力量,踏着烈士的足迹,坚韧不拔,奋力攀登高峰。
边巴在陡峭的山路上来回穿插,照顾队员们过那段险路。当他往回走时,忽然看见一个亮光一闪一灭,还隐隐约约看见几个人影在半山腰走动。由于风雪太大,看不太清。他问小宋:
"那是什么人?会不会是担架队?"
小宋的眼睛已经红肿,更看不清楚。他回答说:"不会吧!担架队下午就过去了。"
边巴感到奇怪,队伍都过去了,我们是最后一批,后尾部队明天才过山,他们究竟是掉队的同志,还是别的什么人?
还是格桑娜姆的眼睛好,她眯着眼,通过忽明忽暗的亮光,仔细看了一会儿,肯定地说:
"就是担架队。"
边巴对邓珠说:"阿爸,你带着队伍先走,我下去看看。"
小宋马上说:"我跟你去。"
边巴说:"不行,你再不能下去。"
"没关系,我走得动。"小宋坚持要跟边巴走,他怕边巴一个人去,万一出了事,没有人知道。
边巴断然地说:"你不行。"
"那我跟你走一趟!"邓珠说。
格桑娜姆和洛桑多吉也争着说:"我去!""我去!"
边巴说:"你们照顾牦牛要紧,我去看看,马上就来。"
洛桑多吉说:"你一个人去太危险。再说,要是担架队,你也帮不了忙。邓珠大伯得管组里的事,我跟你去。"
边巴觉得有道理,就请邓珠负责带队,自己和洛桑多吉下山去。他怕小宋跟着下来,临走时又特地嘱咐他:"你跟邓珠大伯快过山去。"又对邓珠说,"他一早就上了山,够累的了。您千万要管住他,不要让他下来。"他知道小宋有一股闯劲,哪里最艰险,最困难,他就到哪里去。
边巴和洛桑多吉走下山时,看见一些人在雪深过膝的山道上,顶风冒雪,艰难地走着。再往前走,快到跟前时,边巴才看见娜真搀着一个病号,一步一歇地走了上来,一个同志打手电,给抬担架的同志照路。他赶紧迎上前去,紧紧握住娜真的手,娜真的手像冰块一样冷。她感到很突然,在这风狂雪大的夜晚,边巴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自己跟前。她感到意外,更感到高兴,紧紧握住边巴的手,四只眼睛互相凝视着,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娜真才先开口:
"你怎么在这里?"
边巴反问她:"你们怎么在这里?"
娜真告诉他:"下午有两个抬担架的同志得了雪盲,看不见路,一个同志摔了一跤,脚扭伤了,所以走得慢一些。"
"你们照顾几个病人?"
"两个重病号,还有三个得雪盲、一个生冻疮的。"娜真搀着一个右脚冻坏了的同志。
边巴又问:"你们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们上山时,怎么没有看见?"
娜真说:"过了第二个山峰,大家走不动,在一个背风的山坳里休息了一会儿,让病号同志吃点儿东西。"
边巴一看,他们只有十个健康的同志,却要照顾九个病号,其中还有两个重病号,需要坐担架,困难是可以想象得到的。他说:
"把你们累坏了吧?"
娜真松了松背包,换口气说:"病号同志们都很坚强,忍着病痛坚持行军。"
那位冻坏了脚的同志说:"娜真同志对我们照顾得很周到。"
娜真诚恳地说:"不,是同志们咬着牙走过来的。"病号同志们这种顽强的革命精神,使她深受感动。
边巴说:"我们也来几个人帮忙。"
娜真担心地问:"抽得出人吗?你们的情况怎样?"
"都快过山了。"边巴又对洛桑多吉说,"你赶紧上去和邓珠大伯商量一下,抽几个年轻力壮的人下来帮忙,其他人赶快下山,不要等我们,请他告诉李队长,就说我们在帮助病号,很快会跟上,不用担心。"说完就去换抬担架的同志。
边巴抬着担架,深一脚,浅一脚,一步一歇,迎着暴风,踏雪蹬冰,艰难地朝前走。他每抬一次脚,都要使很大的力气;每走一步路,就要歇一下,呼几口气,然后才能抬起脚,迈第二步。它的脊背也感到疼痛难忍,就像许多根针扎着似的刺痛,加上爬了一天的山,又累又饿,有点儿支持不住,每向前迈一步,都感到出了一身冷汗,眼前出现黑圈,头发晕,发涨,尽管肚子饿得难受,但老想呕吐,他咬着牙,顽强地坚持着。他们十个人轮换着抬,每走一二十步,就要换一下,越往前走,换得越勤。换下来的同志,还要照顾轻病号。
娜真见边巴今天吃力的样子,就走到跟前,又怕影响别的同志,用藏语轻声问:
"你不舒服?"
"没有什么,挺好的。"
娜真又问:"累不累?"
边巴反问她:"你不累吗?"
娜真坚强地说:"有一点儿,但我能支持得住。"过了一会儿,她怀着悲痛的心情说:"昨天晚上又有两个同志牺牲了。"
"啊!"边巴感到震惊。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什么病?"
"陈医生说是高山反应,心脏扩大,最近部队不断减员。"娜真又继续说,"他们都是非常坚强、非常好的同志,一位副连长在牺牲之前,一直非常乐观,还给我们讲战斗故事,讲新西藏美好的前景……"由于心情激动,呼吸更加困难,娜真说不下去了。
边巴悲痛地说:"大勇同志也牺牲了。"
"什么?"娜真吃惊地问。
"摔到峡谷里了。"
娜真难过地低下了头。娜真觉得大勇是个非常好的同志。这次因救火负伤,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组织上照顾他,让他到昌都去养病,他不肯去,要他在扎青宗的军代表处工作,他也不干,非要和大家一起到拉萨去。没有想到,今天却牺牲在这雪山峡谷之中。想到这些,娜真万分悲伤,禁不住热泪奔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边巴也很悲痛,他对娜真说:"想想革命的事业,想想牺牲了的同志,就是千难万险,我也忍受得了。"说着大步走上前去,把担架抢到自己肩上。
不久,格桑娜姆、洛桑多吉、小宋和四五个队员来接他们。一到跟前,队员们赶紧争着去抬担架,让金珠玛米休息一会儿。
小宋一下来,就争着去抬担架,被洛桑多吉推开:"小同志,你的肩膀还嫩着哩!会把你压扁。"
小宋又去搀扶得雪盲的同志,边巴走到他跟前,又生气又心疼地说:"你这个人呀!邓珠大伯到底没有把你管住。"小宋吐了一下舌头,没有说话。边巴从挎包里掏出一块已经冻成冰块的熟牛肉,交给小宋。为了过雪山,昨晚给每人发了半斤熟牛肉,他一口也没有吃。小宋说:
"我吃过了,你吃吧!"
"撒谎。"边巴批评他说,"你就知道骗我。"他用充满友爱和关切的目光看着小宋。
小宋苦笑了一下,只好拿着。
他们互相搀扶,互相鼓励,慢慢朝前走。走不多远,在一个拐弯处,忽然看见两个人,打着手电筒向他们走来。边巴迎上前去,原来是吉村和另一个队员,他奇怪地问:
"你们下来干什么?"
吉村说:"前面几个组都过完了西边那段险路,李队长很关心你们的情况,想过来接你们。我说,这里这么多人,这么多牦牛,下山的路还很远,得有人管,你在这里,我去接。就和他一起来了。"他指着身边那个队员说。
边巴问他:"邓珠大伯他们到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