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您说这话，您肯定没成家！”我嬉皮笑脸，“这成了家呀，家里婆娘管得严，喝酒？那就是扯淡！我们这几个兄弟呀，就人手凑了点钱，买了这么一坛子酒。哥几个，别愣着啊，给后头那几位头儿满上。”
瘦高个一脸鄙夷：“真他娘废物。大老爷们儿不喝酒能行？家里婆娘管得严，还不是你们一个个都是怂货？老马，你告诉他们，你家婆娘不让你喝酒你咋做的！”
“嘿嘿，”被叫做老马的衙役端着酒碗猛喝一口后坏笑着，“扔床上，办她！办得她哭爹喊娘，啥都不管了。还得给老子加俩菜！”说完，一众衙役哄然大笑。
此时的大虎已经悄悄地关上了院门。我暗自点头，这憨货，总算知道自己该干点啥。说实话，我真的生怕这小子犯浑直接动手。
“啧，你这酒......”瘦高个吧唧着嘴说，“劲挺猛啊？”
“唉，我们也买不起好酒啊，几位头儿凑合着喝？”
瘦高个却说：“相当不错啊！有劲！”
忽然，刚刚那个叫老马的高喊：“不对！这酒有问题！”看样子应该是下的药起作用了。
话音刚落，大虎率先发难，只见这小子左手勒住最后边那个矮胖衙役的脖子，右手五指弯曲成爪，对着那个倒霉蛋的裤裆猛然抓下，赫然是昨天我刚刚教他们的“黑虎掏心”，紧接着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叫。
瘦高个下意识转身看去，我看准时机，使出了我必杀绝学——童子拜佛。瘦高个一蹦老高。陈当家见我与大虎二人双双得手，带着一票兄弟手拎大棒从房里窜出。霎时间，院里喊杀声一片。
几个衙役本来人就不多，又都喝了下了药的酒，根本提不起力气反抗，他们爬着抱成一团，一边哭一边骂，骂着骂着又开始求饶。
刚开始我还没注意，直到此时我才发现，大虎还拽着那个倒霉蛋的裤裆呢。这傻子边拽边跑，边跑边摇。
经过我多方面的观察，大虎二虎虽然智力不够高，但是大虎强就强在力气特别大，用他的话说，从山脚扛着一个大酒缸跑上来不带大喘气的。而二虎的优点则是眼神好，当然，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说他可以百步穿杨那是扯淡。
“你松手啊！”那个倒霉蛋哭喊，“我投降！投降还不行吗？你松手啊！快松开！”
大虎无动于衷。
“祖宗诶！你松开吧！”
大虎继续跑。
“大哥们，给我个痛快吧！”
大虎依然在跑。
“大虎！松手！你给我松开！”我高喊。因为我看到那个倒霉的衙役已经开始翻白眼了。
大虎方一松手，那个倒霉蛋“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昏死过去。此一役，黑风山寨以俘虏敌人......五名，缴获银两一箱，绸缎五匹，马车一辆以及寡妇一个的辉煌战绩，获得了全面的胜利。敌军受到了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打击。其中，矮胖衙役依旧昏死中，瘦高个捂着自己的屁股满脸怨念地看着我。
这时候，我才腾出功夫来仔细端详一下让我们陈大当家的念念不忘的佳人，只见她高挽发髻俨然一副妇人模样，脸蛋身材均属中上品。啧啧，不得不说，陈当家的眼光相当不错。当然，打了胜仗就需要有人来装装大尾巴狼了。
不错，我说的就是他——陈当家。
只见他站在妇人面前，满脸臊得通红，哼哼唧唧半天憋出来一句话：“我送你回去吧？”
我拿脑袋撞墙！我薅头发！我拍打胸口！我直跺脚啊！这就好比一对儿大学生小情侣，下课后一直逛到十点多。这时候女孩故作焦急地说：“诶呀，寝室要关门了！怎么办呀？”
于是乎男生一把背起娇羞的女孩开始疯跑，吓得女孩花容失色，但是趴在男孩背上后又开始娇羞了起来。
哪成想，这大小伙子火力已经旺盛到背着一个百十来斤的大活人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了不知道多远后，把一脸震惊的女孩放了下来。洋洋自得地一指女寝的大门说：“看！还没关！你赶紧进去吧！我们男寝能翻窗户！明天我再带你吃好吃的去！”
“你要把我送哪去啊？”妇人贝齿轻启，眉目含情地看着陈当家，“你把我送回刘家村，衙门口可就知道了。到时候我不还是得被人掳了去？”
陈当家此时还不如个大虎：“我们有小虾兄弟，可以再想个办法把你救出来！”他一脸坚毅，我不知道该感激他对我智商上的信任，还是该恼火他智商上的不争气。
我只能厚着脸皮开口：“这位......呃......姐姐，我们大当家的之前见过你一面，对你那叫个念念不忘。这不，听说你遇难，特意差我谋划了这次营救行动。大当家的，昨个我教你那诗，诗！”
“啊对！诗！”陈当家现在已经失去了自主思考的能力，“那个......关关雎鸠......在......在哪来着？小虾？”
“你是要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诶呀！你咋知道！小虾！这个人家也会，来个别的！”陈当家已经开始胡咧咧了。
我再次拿脑袋撞墙！我再次薅头发！我再次拍打胸口！我再次跺脚啊！我委屈，我无助。我为什么要跟这么个憨货一起玩？报应啊！我真的想拂袖而去啊！但是当我看到陈当家焦急的目光时，我知道，我不能走，我得帮他。不就背个情诗吗？盘她！
“咳咳......那这首诗，权当我送给二位了哈。”我清清嗓子，厚着脸皮缓缓开口，“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心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我话音刚落，院子里就想起了经久不衰的掌声。
“小虾兄弟好文采啊。”寡妇笑眯眯道。
“姐姐说笑了，”我示意兄弟们不要再起哄，心中想着可不能让大当家的这事儿吹了，得来点猛药把这事儿给他办了。于是轻摇那把鸡毛羽扇面色转冷道：
“想必姐姐您也知道我们是哪一行发财的了。实不相瞒，我们大当家的正想讨一老婆。而他呢，又打老早就看上了你。若是没这茬事儿，我也准备找个时日带上兄弟们给你绑过来。今个日子不错，而我们当家的人也好。不如您就给我们当个嫂子。若是你同意了，兄弟二话不说，为刚才这段话给您陪个罪。若是不同意......”
“小虾！”陈当家出言喝止。
“大哥，咱是山贼啊！虽然咱没打家劫舍，但咱还是贼啊。”我这股横劲也一下子就起来了，“今个她若是从了你，往后她就算是天天指着我鼻子骂我王八蛋我也乐呵呵的说是。若是不从，我就把她从这山上扔下去！免得漏口风！”
“呦，没想到你还挺横。”寡妇看了我一眼，又转头向陈当家，“我啊，娘家姓刘。我爹是个教书先生，死的早。本来呢，我是许给隔壁村里李大户他们家那病秧子冲喜。谁知道，过门儿当天还没来得及拜堂，这短命鬼就咽了气。这下子好，婆家不能待，娘家罩不住。这不就被那江南府衙门的王八蛋看上了？把我掳走说要献给江南府的知府。”
刘寡妇叹口气，顿了顿继续说道：“说实话，我也不是没想过一死了之。毕竟我一寡妇人家，死了倒也不怕。但是在这一路上啊，我就想：若是哪个混球救了我，我也就跟了他了。哪怕是当个丫鬟也成。谁让咱就倒霉催的死了老爷们儿呢？若是没人救我也罢，大不了，就上吊呗。陈当家，对吧？你救了我，我就该报答你。我这副身子你要是想要，拿去便是。至于小虾兄弟，你今个说的话，我也不往心里头去。毕竟嘛，陈当家的是你大哥，你说这么一句两句的，正常。”
《沙家浜》里头刁德一怎么说的来着？对！这个女人不寻常！
任贤齐歌里唱得多好：“一波还未平息，一波又来侵袭”。暂且解决了刘寡妇的问题，摆在眼前最残酷的时刻就来临了——这五个衙役怎么处理？说实话，得杀。这玩意万一走漏了风声，谁都没个好日子过。话又说回来，我虽然是个混混，但还真就不敢杀人。
“大哥，军师，还是把他们杀了吧。”二虎眨巴着小绿豆眼睛说。
“就是就是，不杀他们的话，若是走漏了风声......”贾富贵附和。
“军师......”大虎说了一半，后边的什么却不再往下讲。转身又开始拿脑袋“咚、咚、咚”地撞墙。
“大虎......墙！别撞了！”我赶紧制止。
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们虽然有点傻，但本质上还是山贼。虽然没有打家劫舍，过得却也是刀口舔血的日子。
这些日子里虽然我没有亲眼目睹，但是我知道，他们肯定也悄悄地干了些拦路抢劫的勾当。不然的话，寨子里的开销只靠卖柴火根本无法支撑。
我萌生了一个让自己胆寒的想法，那就是这次劫寿礼，根本就是陈当家为了把我彻底拉入伙而组织的。毕竟，一个山贼说自己没杀过人，任谁都不会相信。
这种想法一旦萌生出来，就会在我心里不可抑制地疯狂蔓延。我感觉自己忽然就像是被一张巨大的蛛网给束缚住了一般，浑身不自在。我环视着这个山寨，寨子里的兄弟都有意无意地瞄向我。我不知道，我的猜测到底是对还是错。
陈老大将一把菜刀递到我面前，他还是那副傻样子：“小虾兄弟，你看......”
“我只听说过男人有钱就学坏。”我自嘲的笑道，“却不知......”我很想说“却不知山贼有了文化会变得更坏”这句话，但是想到手里的这把鸡毛扇子，我还是咽了回去。
“小虾，事情已经做了。”陈当家又把菜刀往我身前递了递，“开弓，可是没有回头箭啊。这话还是你教我们的。刚刚你说的话，可是横得很呐。”
我知道，他这是在指我刚才对刘寡妇说的那几句恐吓的话。其实说起来，我对这个世界的官府老爷及衙役真的没什么好感。本不应该如此犹豫，拿刀砍了便是。如此以来，我在这寨子里还是那个备受敬仰的军师。可是这刀一下去......
“军师，来，喝口酒，这是咱自己喝的。”贾富贵端来一碗酒对我说。继而他又转头对陈当家小声道：“军师应该是一时不适应。喝口酒压压就好了。”
......
傍晚，雨还是落了下来。冲刷着这片被血染红的土地。
我把自己关进草房，颤抖着蜷缩在墙角里独自一人承受着一条生命在我手中逝去之后的恐惧。当我手起刀落之后，我看到刘寡妇眼神中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欣喜。他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陈当家笑着要我为他和刘寡妇选一良辰吉日。
我说：“我们就是山贼，没必要挑日子。天儿好就行。”
今天的天气真的很好，毕竟雨水可以抹去我刚刚在院子里的野蛮行径的罪证。这二十年来我所受到的教育在那一刻化为了乌有。
鸡毛羽扇一直摆在我的手边，它不断地再提醒我，这群山贼对我的好。它不断地提醒我，我也是个山贼。我知道，他们明天清晨依旧会为我打来洗脸水，摆在门口；我知道，他们明天见到我时依旧会兴奋地喊着“军师军师”，向我跑来；我知道，他们明天依旧......
可是我呢？我，还是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