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桂花开了,张式坐在客栈的窗前,饮一杯清茶,尝两三点心,无由的想起紫罗山下村庄里的陈大爷,他那手狮子头可真是一绝,想到这张大公子喉咙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那老人估计现在正拿着一烟袋锅坐在那一颗大歪脖树上悠荡着那两条老寒腿,还每抽一口烟都要指点一句树下下棋的吧。
陈大伯的名字叫陈大生,就是村子里土生土长的人,少年他不听父母劝告执意出门闯荡江湖,丢下了刚定亲不久的未婚妻,也就是现在的陈大娘。陈大生这个名字在江湖上没有什么人知道,张式也对不上陈大伯的名号。只是听他吹嘘当年他可是一把柴刀就让整个江湖瑟瑟发抖的人物时,张式总不以为然。
陈大伯最爱吹牛!还说是隔壁村姚二娘对他死缠烂打躲不过才回到家结了婚。
想到这里张式不禁佩服那陈大娘的性子也真是够烈的,竟活活等了陈大伯十年。
昨夜下了些细雨,后院原本腐朽的树干上换发了新的生机,长出些木耳来,凑着伙计新从农人手里买来的山里的蘑菇,张式和李妙可是喝着了一碗鲜菇汤。张式抬起头,又低下头,也不知道陈大伯说方圆百里无人敢惹的却只对他一人温顺如羊的姚二娘,买不买一盘狮子头的账。
就着窗外的昨夜余凉,张式打了一个舒服的喷嚏就转身去了客栈后厨,李妙紧跟其后。和庖工厨子老板等人商量好借用厨房的事宜后,张式便围上了围裙,李妙目瞪口呆。
“小五,把那块多瘦少肥的下五花给我剁成肉馅,记住了不要肉泥,肉馅就刚刚好。”张式一边把土豆泥丢在水盆里搅拌得一些土豆粉,一边吩咐着李妙。
李妙倒也听话,应声说了句好,就兴奋的去剁肉了。做一道上好的狮子头功夫着实费不少,肉需要提前一个时辰就用黄酒酱油老姜八角桂皮花椒腌制上。之后在把香料研磨成粉按照比例调制好和进肉馅里,把鸡蛋打匀与肉馅混合,再撒上些粘稠的水淀粉这才算完成了第一步。而后下锅炸制,则更需要手上能耐了,丸子从手上滑进锅里间隔不过一吸时间,可大小圆度却要同等,油温五成炸至定型捞出,七成再下锅复炸,何况之后还有一道红烧的工序。
等香味弥漫在厨房的时候,李妙的口水也终于流了下来,早晨本就没吃什么挡饥饿饭食,这下红烧狮子头一出来,马上就饿的不行,刚想夹一个尝尝味道就被张式拦下道:“小五,你先别吃,把这一盘七个丸子用送饭的屉子打包了,记住路上不能让他流出来一点汤汁,且在半个时辰之内送到你昨晚打听到的那个楼上,还有一封信,你一并交给她,回来剩下的丸子都是你的。”
李妙也只能尽量把口水往下咽,听了吩咐就赶紧去办了。
张式越过被惊讶到的厨子回到二楼,窗外人声嘈杂,名义上搜索土匪的官兵有意无意的向自己所在的客栈集结打量,张式看在眼里也不作声。
半个时辰之后,李妙回到客栈快步跑上二楼对着张式严肃道:“四哥,真是冲着咱们来的?”
张式一笑道:“可不?咱俩这回可是主角,不知道这一朝文武百官,有几个听戏叫好,又有几个要画脸登台呢?对了,让你送的东西送到了?”
李妙感受到张式的轻松自己也放松下来道:“嗯,送到了,我还看到了当日里请咱们吃饭那公子身边的两个女子,四哥,你说他们什么时候动手?”
张式夹一个丸子放在嘴里闭上眼慢慢嚼碎,再分批把它们咽下去后道:“今晚吧,毕竟封城不是一个长久之计,小五,要是动起手来你保护好自己,尽量别下杀手,人非草木,都是爹妈养的,能多留下个,就留下个。”
说完这句张式扭头看向了窗外,斜风冷雨,偏偏吹打瘦弱不禁风的人,曹景龙也好,赵方异也好,其他主战的人也罢,也许根本没人针对张式,他只是一个被驱使着过河杀人的卒子而已,可却有人不想这一个卒子过去影响大局,对他们而言,看着不顺眼就拿掉好了,谁会在乎他的喜怒哀乐和其他情绪呢。
李妙却不思考那些无用的东西,眼前的丸子已然沾满了他的胃和五官,只见他狼吞虎咽道:“四哥,这也太好吃了吧,等你和我嫂子办婚事那天就这一道菜,就足够了!”
张式一笑道:“回屋歇会去吧,下午有咱们忙活的。”说完二人便转身离去。
李妙这一觉,睡得无比的香甜,以至于他错过 了下午登台的时间。
自从那次张式帮自己把那个叫关宏的大盗救出来后就再也没怀疑过他,不料想这次却被下了药。他也是个孤儿,三岁便在大街上摸人口袋了,五岁便被师父带到魔教训练教导,先摸金银,再摸物件,再后来就练习摘别人人头,他清楚的知道扭断人脖子在第几个关节处下手最快最省力,也知道怎样让人一辈子瘫痪在床生不如死。
猥琐不是天生的,是后天培养的,善良和懦弱却是。在暗无天日的山洞里被师父虐待般的训练过十年后,他还是改不掉杀完人以后的恐惧和悲伤感,他那阴冷冷的师父也总是说,他的性子不适合这行,但是手艺还不错。大盗关宏是他师父给他的另外一个选择,他选择不回去,是他感觉张式能让他直起腰来走路,让他不再靠着墙角走,这让他很舒坦。
李妙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若不是他那师父从小就让他拿着各种蒙汗药当零食吃恐怕他得睡到第二天上午去。他飞一般跑到二楼窗户边,看到了两队人马正在对峙着,而他四哥张式也躲在旁边被府兵们以搜查土匪的名义赶到街上的人群里,他长舒一口气转身下楼。
两方人马正是冀州城的守兵和所谓的土匪方五一干人,每方大约有个二三百人的样子,只听兵方对着土匪方五那边喊道:“方五,你们已经走投无路了,束手就擒吧!”
而对面为首的大汉扭头看了看后方美艳的女子像是得到眨眼间的准许就大声回答道:“爷爷们从来不用别人给路,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有种的过来受死!”
那为首的官兵也扭头看向远处的阁楼,阁楼上有人给打了个手势,他便大声道:“兄弟们,杀!”
对面匪首也怒道:“杀!”
可两方的人马并没有按照人们所想像的路线去拼杀,他们冲着张式所在的人群杀了过来。张式一下明白了,眼里瞬间一股的寒意降临,无耻的人终究还是用了无耻的方法来达到不知对错的目的。
可这些无辜的人呢?就这么眼睁睁被乱刀砍死吗?
人群已经开始慌乱的四处逃窜,匪兵并没有交战,他们把刀子一同递向了无辜的人,其实他们的目的只有张式,可必须有个正经的名义让他“死的其所”,剿匪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名头,张式其实早就应该想到,那个连自己儿子都豁的出去的刺史,怎么能对普通人有多余的怜悯,算是给他儿子陪葬也好啊?
张式在人群中四处出手,不一会匪兵就倒下了一片,而刚刚还在和张式一同八卦的那些人早就死伤过半了,匪兵串通一气的景象张式也是第一次见。朱雀大街上当年自己杀了老兵二百一十人,张式一冷笑嘀咕道,这次又要杀几人呢?
匪兵很快就找到了这次的目标,因为只有张式一人会武功在四处游走伤人,他们一批一批有规有矩的冲杀上来,看来是早有准备,连排兵布阵都用上了。
张式一声长啸,那把叫做赤鬼的猩红色长剑又出现在手里,瞬间便抹杀了几条扑上来的人命,张式不想杀人,可拼杀起来根本收不住手。
一时间奔散的人群冲杀的兵匪杀乱了套,张式一剑随着秋风而起,威力比当日正午时分借了太阳的势的朱雀街却小了几分,不过剑似饮血,所到之处生机全无。
秋风又起,却带来阵阵桂花香气。
张式抬手一道剑气带着地上的落叶和青石碎裂的散块又击退三五个兵匪,剑上有鸟鸣声音传来,越发悲凉,张式散落的头发看起来又多了些白发,人说每多一件心事,就多一根白发,张式这白发里此时却充满着杀意。
“噗嗤!”张式的小腿被一兵卒的长枪扎了个对穿,没等鲜血流出来那人的头颅也已经落在了地上,这看似混乱的袭杀,让张式有些招架不住了。
他对着土匪头子方五的方向大喊道:“二姨娘!我若是死了,我保证陈大生这辈子再不会做那江南名菜扬州狮子头!”
在方五后面的那美妇人愣了一下,对着前面的大汉做了个手势,那八尺多的汉子便大喊一声:“退!”
张式低头一笑,那人果然买这一声二姨娘的账。
兵匪两家,匪如潮退。
高高阁楼上那两位观战的人对视了一眼,一人无奈摇头,一人捶胸顿足。
姚二娘总算是念些旧情的,即使那无情的汉子当年放弃了她,她还是会被她在他那里的形象所威胁,那叫张式的孩子倒是挺好的,主要是那声姨娘教的舒服,姚二娘掩嘴一笑给前面的那大汉说了句:“告诉买卖主儿,这次生意算咱们的,不做了,走!”
张式压力大减,当时朱雀大街上在前线退下来的三百悍卒还被他杀了二百一十,这次土匪一退就剩下二百多平日里好吃懒做多偷闲的马虎新兵蛋,这样下去再过上一炷香便会被张式屠宰尽了。
轰隆轰隆的声音传来,从兵卒后方推来了一辆囚车,与张式交手的人也逐渐退后,身穿一身青衣头发披散手持红色长剑的张式与一众兵卒之间立刻空出来一片空地。只见一牢头从车后面出来大喊道:“无耻匪徒,现在你的同伙已经伏法,你还不束手就擒吗?”说着他掀起来那囚车里奄奄一息的囚徒的被长发露出被盖住的脸。
张式抬眼望去,一下咬住了牙关,怒目圆睁眼睛立马血红色,还翻涌着泪花,他对着那牢头打扮的人和远处的楼阁大声说道:“你们好,好!办的漂亮,是官场的作风!请问你们有没有家人?有没有妻子儿子?年迈的父母?你们祈祷吧,如果今日囚车里这人他不幸死了,你们每个人的父母儿子的血液,明天一早就会出现在你们的餐桌上,相信我!”张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出这番诛心的话,感觉不太够随后又补充道:“既然诸位嗜血,明早我们共饮一杯父母心血如何?”
看到张式这副不死不休的模样,有人萌生退意,兵卒也不再往前。那牢头打扮的人看了一眼阁楼,显然楼上的人对张式更为了解,给了个信号那人便说道:“放下你的兵刃,束手就擒,不然在往前一步我便砍这人一刀!”说着还揪住了冯天智的头发示威。
现场安静了一会,张式收了长剑,还是不能拿三哥的命赌。
对面众人大松了一口气,应了上面指示派人过来拿绳子绑张式。张式束手就擒,并未反抗,等来人感觉已经绑好了,张式并没有反抗的能力了,便一棍子敲在了张式小腿上,张式应声跪倒,被两人掺着准备带到对面和三哥团聚的时候,情况突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