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老迈,首辅当值,大楚两根顶梁柱的现状如此,焉能不叫人生出许多猜想。
饶不讳一直有想退之心,可拗不过皇帝陛下的强留。
平定岁月里,当是读书人的天下,治国之道,走路都已经大喘气的将军实在是分不出那么多精力,就算壮年之时,不过是个能征善战的骁勇武夫,权谋算计也不是他的长项。
陈紫东的意思就简单多了:国是老将们打下来的,不忘恩德,不灭荣光!
前些年着急抓权,杀得士子多了些,这些年总想着找补一些,不论是大同书院还是各地建造的学堂,都是想给天下读书人一些希望,武将乱世可平,文臣当在这份平定的家国里做些缝缝补补,查漏补缺。
不仅如卢德亮所预想的一样,如今整个天下的武将似乎垂垂老矣,再不复当年,老将军则是这个天下武将的最后脊梁,他退,天下武将再难有抬头之势。
但也毫无办法,大势所趋,文人登场上台已是不可阻挡!可也是整个天下所需要的!
反观前些年,对豪门士子杀得猛了,觉得有些对不住那些人,观那位短短数年就坐到首辅之位的连东海,这便是怀柔读书人最好的佐证。
若有才情,自是不会埋没。
雅阁初建的目的,就是搜罗人才,网罗天下读书人,不论是出自寒门还是名门之后,只要真的有才华,那便可以得到重用。
广纳天下寒士,自是让陈紫东在天下人的心中重了许多,加上之前对大族杀伐过于狠辣,到真正实行这一政策之时倒是没了多少阻碍。
为此,天下间人人都知,科举便是飞黄腾达的一条捷径,愿不懈为之奋斗。
这些年来寒士大举入朝堂之后,便就形成另一股对立的势头,豪门家室显赫,祖祖辈辈的福泽底蕴比上那些贫寒出声的学子倒是要多上几分底气。
两方对峙便就是目前太安里所形成的局势。
就连出身寒门的连东海都被裹挟其中,对于只想做事的首辅来说,夹在中间难免有些为难,可一旦入了一方阵营那就是无休止的争斗,那时候便就再无精力去顾及其他,所以连东海不得不狠下心来表态:站在此处,当以天下为重。
这样敷衍的答复让许多人生出不满,不论是豪门大族还是那些组成同盟的寒门子弟全都开始矛头对向这位首辅。
谩骂、诋毁,怎么难听怎么来,还有隔三差五的参奏,不胜其烦。
值得一说的是,这位首辅大人养气功夫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御史台的言官把连东海祖上七八代都给揪出来了问罪了,也不见他争辩一句,要是把这几年参奏这位首辅大人的奏章堆在一起,想必可绕着太安围上一圈了。
可人家不在意啊,被人泡沫星子溅到脸上也只是笑着抹上一抹,退开几步。觉得有趣之时,还会伸手示意继续,看那些人弹劾倒像是再听说书先生讲一本书一般,只差没鼓掌了。
要说旁人,怎么也得生出怒意,不在朝堂上动手已经算是涵养极佳了,这位连首辅却如他之名,海之壮阔,皆在胸怀。
如刘无忧所说,现在想要在太安站稳脚跟,除非靠着皇帝陛下从中周旋,再无其他捷径,豪门与寒士之间的如火药般的局面,实在难以短时间根除。
这也是此时陈景苍面临的一道难题,陈紫东心中生了对当年士子杀伐过重的愧疚,现在对于这样的争端,大多时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的态度,这样也就更加助长两方的嚣张气焰。
推陈景苍于众人之前,想来也是因为此事的缘故。
只是陈景苍显然未曾做好准备,晨间在朝会之时就隐隐有些觉察,但苦于无处插手两方争端。
对于太子殿下的即位,倒是缓和了一些紧张的局面,可平静过后,谁也不知道会再燃起怎样的风波。
钦天监今日早朝上递了折子,说是三日之后便就是良辰,祭拜先祖,启示上苍,正式入主东宫,掌太子令,行使监察百官之责。
其后便就是太子妃和两位侧妃的选定,在陈紫东定下的十几人中,还是希望陈景苍能迎娶至少一位作为侧妃。
其中有连首辅家的二女连城,兵部尚书家的大女齐嫣,礼部侍郎家的三女贺嘉……
拢共十三人,这份安排自然使得陈景苍头大如斗,早朝后说了句:“全凭父皇安排就是!”
话虽这样说,显然不太乐意,抽了空便跑出宫,悠哉的出来看灯节了。
刚一走出天下第一楼的陈景苍就被一人拦住了去路,来人身穿白色士子服,头发束起,插着一个白玉簪,面容清秀,陈景苍一看便就知道是个小姑娘,避开拦路之人,想着离开这处充满是非之地。
“站住!”女扮男装的‘小公子’连忙挡在陈景苍身前说道。
“姑娘何事?”
这一下倒好,一下子秃噜嘴,叫了声姑娘,正觉不妙间,就听那位‘小公子’怒喝一声:“你休要胡言,本姑...公子是男儿。”
“公子何事?”
这一发问,女公子显然被问住了,身旁另一位做书童装的小婢女悄悄地拉了拉她的袖口,这才回神道:“没事就不能拦下你说几乎话了?”
“不能!”
陈景苍想也没想拒绝道,说着侧身避开身前的女公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街上灯火如白昼,往来人流很快就淹没了陈景苍几人的身影,那名女公子恨恨的一跺脚,咬牙切齿道:“本姑娘记住你了!”
说完这话之后,就听到不知是谁说了句:“他可不一定能记住你。”
女公子一听顿时陷入暴怒,冲着身旁跟着的扈从道:“给我拿住那个乱说话之人!”
人来人往,到哪去找?
扫过游街观赏的众人,一个身穿淡黄色士子服的年轻人吸引了她的注意,伸手指向那人说道:“刚才是你说话?”
那人倒也不否认,轻轻点头道:“是我!”
“你大胆!”
“我胆大!”
“你放肆!”
“你放屁!”
“你...你无耻!”
“看,我牙白着呢!”
“你...你...你...”
“你什么你,小结巴!”
小结巴一出,女公子似乎被掐住了痛处,声音带着哭腔吼道:“给我抓住他!我要打死他!”
身穿淡黄色学士服的年轻人,说了句,“再见,小结巴!”转身钻入人群,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中。
女公子脸上带着委屈,恨恨说道:“下次再见你,一定要拔了你的牙!”
……
再次回到刘无忧买下的那座名为潇湘的青楼后,平原金叫来那个已经昏昏欲睡的平原金道:“师父刚才去努力了一番,吸引了兵部尚书家的女公子,齐嫣,此时正满大街的寻我呢!”
“师父,你可别说胡话了!”
咱们只隔着天下第一楼不过一条街,这么一会功夫你又去招惹上兵部尚书家的女公子了?
“本想找那位太子殿下再说上几句,可也没正脸看我啊?我哪像你,被侯兰坑了一万两就失了胆气!”
刘无忧顿时怒道:“平原金,信不信我抽你啊?”
“你不敢欺师灭祖!”
刘无忧顿时没了脾气,说道:“师父,你就不想帮徒儿找回场子?”
“刚才你说让我努力找个姑娘,我努力了啊,你没叫我帮你找回场子啊!”
“现在说还算迟吗?”
“迟了!”
刘无忧瘫到在地,气馁道:“状元郎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屁用没有。”
平原金走上近前,身后按在他肩膀上说道:“年轻人,莫道读书无用,只恨读书太少!”
“我想回家了!”
“带上我一起,听闻你家乡那边有三绝,我早就想去看看了!”
“太远了!改日再说吧!”
平原金不再继续打击,走到潇湘楼顶,看向陈景苍离开的方向,自顾自的说道:“看来倒是小瞧你的城府了!”
本已经入潇湘准备休息的平原金再次出去,自然是有他的目的,刘无忧口中那句‘这位太子殿下城府让人有些失望啊!’,让他生出几分怀疑,陈紫东的儿子再差也不至于如此浅显,哪怕只是刚入太安。
况且那人口中也不是如此评价,他都说此子当琢,怎会有错!
出门看了一眼后,果真是个障眼法。
而他的主动招惹兵部尚书家的女公子,也是如陈景苍一般的障眼法。平原金心中冷笑:你想不费吹灰之力套些话?我怎么能让你这么简单就得逞?出言激怒想要追上去的女公子,为的就是拦下她,藏藏掖掖怎么看也不该是一国皇储该有的表现。
而刘无忧口中描述的那位‘愤怒’的太子殿下被人算计?
不过想入局,既想入局也不想让人发现痕迹,借着拥有盛名的状元郎,那便是最快的方法了。
有着这位如明珠一般的状元郎光环,借此机会见一见各方的动静那实在是一件太过简单的事情。
当真以为这位皇太子是什么没脑子之人?
天家之人有几个简单?
所谓偶遇?
算计而已!
这简简单单的出来游玩一番,便就已经摸了摸各方的试探,可怕的是,所有人都以为太子殿下只是被动的遇见那些人。
“主动布局,被动相遇,果真下得一手好棋,不是个草包,我倒是有些期待风起之时的太安会是怎样的动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