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汉皮肤粗粝,左眼旁还有一道伤口,脚下穿着一双军中的牛皮靴。
“一钱银子,大哥来一串?”陈妙真脸上堆满了笑容。
“一钱银子!?别人的糖葫芦才卖十文。”这糖葫芦虽然看着鲜亮,卖糖葫芦的小子看上去也算清秀,没想到心里跟锅底一样黑,大汉有些不忿。
“啊?才卖十文?”陈妙真心中微微吃了一惊,怪不得之前有人问了价格到最后都摇头走开。
“你以为呢?”这少年看似伶俐实则稀里糊涂,竟然还跑来做生意,大汉叹了口气。
“可这糖葫芦真的很不错。”陈妙真有些着急。
总不能直接告诉他,为了做糖葫芦连“荷叶包肉诀”都用上了,所以糖衣才如此酥脆,果肉才如此软糯。
“不错也不能是这个价啊。”大汉摇了摇头转身离去,可脖子上骑着的胖小子却还伸手冲着糖葫芦抓啊抓。
“等等。”陈妙真跑了两步,从棍子上拔下两串糖葫芦递给胖小子。
“这两串送给你家娃娃,不要钱。”小道士笑了笑。
看到胖小子已经把糖葫芦含在嘴里,大汉叹了口气,准备伸手去摸银钱。
一转头,陈妙真已经消失在人流之中。
“糖葫芦~糖葫芦~好吃的糖葫芦。”望着人群里目不暇接的各种表演,小道士一脸寂寞。
这么好的糖葫芦竟然没人买。
没人买也就算了,平白无故地还送出去三串。
本来有个小娘子倒真想买一串,可竟然忘记了带钱囊,陈妙真只好又送了一串。
咸鱼想翻身,可翻了身还是一条咸鱼。小道士有些心灰意冷。
插满糖葫芦的棍子扛久了,肩膀也变得酸痛起来。陈妙真已经累得走不动路,轻轻靠在懿园路边的一座石灯上。
阖家出游的行人,携美同行的公子...陈妙真看着眼前的一切十分羡慕。
这繁华似锦的街道虽然近在咫尺却又似遥不可及。小道士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糖葫芦棍子,自嘲地笑了笑。
夜色中灯火阑珊之处,升起了点点星光,一盏盏祈天灯飘向了宁静的星空。
七月七的这一天,祈天灯上多写着一些儿女情长风花雪月的诗句,有人渴望相守,有人盼望相见。这些箴言蜜语带着所有的憧憬让夜空变得如此清晰明了,仿佛触手可及。
小道士一时思绪万千堵在心头,揉了揉眼角,全都化成一滴不会流出的泪珠。
也不知道江宁的夜空中有没有挂上祈天灯?师姐她会不会也在某个地方看着袅袅升起的灯花?...此刻,这偌大的世间有没有那么一个人在想着自己?
除夕的那晚上,喝醉的陈妙真隐隐约约记得师姐问他。
若是想念太多,一次用完了怎么办?
小道士回答。
那就少一点点,久一点点。
...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
生活还是要继续,生活中可能没有诗词歌赋,没有阳春白雪,但生活中一定有烤糊的饼子,寡淡的青菜,难以入喉的劣酒。
小道士抹了抹眼睛,继续喊道:“糖葫芦~糖葫芦~好吃的糖葫芦。”
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静静站在陈妙真旁边。
“给我来串糖葫芦吧。”
年轻人穿着一袭陈旧的青布袍,看起来皱皱巴巴,但也算轻薄舒适,可绝非富贵人家的穿着。
“嗯,好。”陈妙真取下一串糖葫芦递了过去。这人衣着朴素,自然平常地要了一串糖葫芦,恐怕也以为不过是十文钱...如此这般,倒也不能让他难堪。
钱赚不到算了,不如让今晚多一丝甜美的回忆。
“唔~好吃。”年轻人咬破山楂,微微有些吃惊。
陈妙真轻轻笑了笑。
年轻人舔去嘴角的芝麻,似乎还在回味口中酸甜。
“这糖葫芦做得真好,不知多少钱一串?”
“随意给就是。”陈妙真回答。
“本来还想再来一串的,但是觉得有些吃不起了。”年轻人叹了口气,咬了一口手中的糖葫芦。
“不会,若是喜欢就随便吃,先吃了再说呗。”陈妙真微微摇晃了一下手中的糖葫芦棍。
“是么?”年轻人笑了笑。
天上的祈天灯已经逐渐黯淡,有的已经熄灭,有的晃晃悠悠不知飘到了何处。
年轻人低头咬了一口糖葫芦,慢慢说道:“其实我家离这里很远,我家旁边住着个和尚,和尚有天给我讲了个故事,反正现下无事,我倒蛮想讲给你听。”
“嗯,那你讲吧。”陈妙真看着年轻人。
“遥远的南方有一个檀国,在檀国的南方则是檀渊。檀渊之中盛产沉香,可这檀渊之上巨浪滔天,等闲之人无法靠近。可却有一个人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进到波涛汹涌的檀渊之中,得到了很多名贵稀有的沉香。”
年轻人顿了一顿,继续说道:“这人把沉香拿到市集上去卖,可沉香名贵,一般人又不识此物,自然是卖不出去。一段时间以后,连询价的人都没有了,因此心中很失望。这时他看到旁边那个卖木炭的,生意兴隆,一车卖完又是一车,让人眼红。这人一怒之下,就把一车沉香烧成了半车木炭,草草一卖了事。”
“谁知第二天他们的国君却下旨大肆收购沉香,若是这人再坚持一天说不定已是富可敌国,可最后只能拿着半车木炭的钱换来一壶劣酒买醉。你说这世间的人是不是大多如此,这‘耐性’‘毅力’‘远见’说起来简单,可做起来困难无比,谁不是看着眼前而活呢?”年轻人看着远处,似乎在自言自语。
陈妙真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年轻人又开口说道:“那个和尚最后告诉我,这世间的一饮一啄皆是因果,故事里的人若是没有去到这滔天巨浪之中,自然就不会得到珍贵的沉香,自然也不会有之后的烦恼,这就是因果。这人若是没有碰见那个卖木炭的,自然也不会想到烧掉一车沉香,说不定早就发了财,这也是因果。”
年轻人忽然对着陈妙真莞尔一笑:“一因必有一果,我很好奇今天遇见你又会种下什么因,又会得到什么果?”
想得可真多,你一个男的...跟你能有什么结果!陈妙真暗自腹诽。
小道士抠了抠脑壳,想了想说道:“其实啊,我觉得烧掉那一车沉香也没啥不好的,有那一车沉香或者真的富可敌国了就一定快乐么?你又不知道那人喝着劣酒的时候脸上是不是带着笑。没钱有没钱的快乐,有钱有有钱的烦恼,人各有各的活法,一因一果何必太过在意?”
“嗯,也对。”年轻人笑了笑,随后抛来一物。
陈妙真伸手接住,掌心一沉,竟然是一锭纹银,足足一百两!
“这...这太多了,找不开。”陈妙真有些为难。
“不用找了,不是说随便给么?在我心里这串糖葫芦值这个价。”
年轻人挥了挥手,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