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满身尘土鲜血的黎修戎,以及怀中同样带着鲜血的言幼书,本是翘首以盼的吕绮玲大惊失色,慌忙迎了上去。
“不过出去一早上的时候,怎得就成了这副模样?伤在哪里快让娘亲看看,娘亲给你拿药去!”
一双玉手拉着黎修戎左瞧右看,满脸的心疼,眼中急切的滚出了泪水。
“不碍事,不碍事!”
黎修戎打了个哈哈,故作淡然的安慰道。
“娘亲莫要担心了,不过是那演武场上道路不平,我与幼书摔了一跤罢了,正巧那有个皇家少年宰了一条恶犬,鲜血喷的到处都是,还没来得及处理,自然衣裳沾了些。不信您瞧我这身上,半点伤痕也不见,就是衣裳脏了些,看着吓人。”
“尽胡言,摔跤能把衣裳摔出这般大的窟窿?”
吕绮玲虽说瞧了半晌也瞧不出黎修戎身上的伤口,真如他所说,除了衣裳看着吓人,却是一点事没有。
不过像黎修戎说的那般荒唐的理由,她也是不信的,那胸前撕裂的可以露出胸膛的缺口,哪里是摔跤能摔出来的?
吕绮玲叹了一口气,“说罢,早上与谁闹了别扭?莫要想着骗我。”
黎修戎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就是……与那黎商打了一架。”
吕绮玲瞪着眼睛,语气也提高了几分,“娘亲不是教你凡事要隐忍吗?你怎与他起了冲突?我听说他可是七品境界的武者,又让那皇后疼爱的紧,手下想必不少,你二人势单力薄,怎得能是对手?”
黎修戎被这突然拔高的音量吓了一跳,仰头倔性的看着吕绮玲,瘪着嘴巴,“他先叫我贱种,我听娘亲的话,不惹事,没想与他如何。”
见吕绮玲依旧看着自己,心中忽的一痛,也不想再硬气,低下头不敢看她,有些委屈,声音也弱了几分,“可……可是他辱及娘亲,我就气不过……”
见自己儿子这般模样,吕绮玲只觉得鼻头酸酸的,双手抚着黎修戎的脸庞,轻轻贴在自己的额头,心中满是心疼,哪里还怪的起来?声音有些颤抖,“傻戎儿,娘亲刚刚有些心急了,莫要怪娘亲凶你。娘亲这么些年都过来,早已看的淡了,又哪里在乎这一点点侮辱?只是想盼你平安便好。”
黎修戎感受着眼前的温润,终是流下了泪水,心中所有的坚强全部崩溃,“他们一群人颠倒黑白,硬要把那皇后对娘亲做的恶事,说成娘亲的不堪。我气不过,与他们争论,那黎商便对我动起拳脚,还伤了幼书,逼我与他们苟同,我不愿,便成了这般模样。”
吕绮玲柔声道:“傻戎儿,不过口头之争,又伤不得血肉,从了他们便是,岂不闻大丈夫能屈能伸?”
黎修戎瞪着眼睛,连连摇头,“我怎能如此!”
“娘亲在这宫中只有我一个依靠,虽说我也没得什么大本事,打不过那些出言不逊的污秽之徒,但至少生得朗朗之躯,也能为娘亲鸣不平!”
见吕绮玲还要说些什么,想来也是一些劝解他莫要迂直的话,黎修戎忽而笑道,有些高深莫测,“不过以后就不同了,有戎儿在,这宫中没人再敢欺辱娘亲。”
“哦?”
见黎修戎忽的转了语气,吕绮玲也半开玩笑的说道:“莫不是出去一趟挨了揍,还寻到了甚靠山不成?”
“那是自然!”
黎修戎信心满满。
吕绮玲疑惑道:“瞧你这样,莫不是还能比得过皇后?”
黎修戎想了想,咬着嘴巴说道:“应当比得过。”
吕绮玲蹙起了眉头,看着眼前这半大的小子,忽然觉得有些看不懂了。
……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玲珑阁内,黎修戎坐在窗边,已是换了一身干净的新衣裳,看着庭院里那株垂柳,看的出神,喃喃自语。
幸得破掉的不是吕绮玲送的那件锦绣白裳,不然黎修戎可要好阵心疼。
一旁言幼书静静的躺在床上,呼吸平缓,睡得倒是香甜。
“师傅从一开始便在坐观我生死……若是我没有灵根……若是我没有灵根……”
黎修戎不停念叨着,却是感觉自己身前立着一个巨大的石墙,怎样也绕不出去,心思越发烦躁起来。
圣贤书上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本想着师傅会如娘亲一般,无论如何都会对自己关怀备至,那是他想象中的师徒情。可此番那曹不四的话却回荡在脑海,挥之不去。
“戎儿怎得好端端的抓耳挠腮,碰上了甚的烦心事与娘亲说说?”
吕绮玲只是不同修行的凡人,虽说进了皇家,有所耳闻,但对此一道却是知之甚少。甚的天赋窍穴只是略知一二,灵根更是闻所未闻,倒是知晓皇室有供奉地位超然,却也未曾听过俞老的名头。
黎修戎无奈只能双手撑开,比划着一个极尽大小的圆,与娘亲说道自己生了个不得了的天赋,被那镇守天罡塔的供奉看上,收了做弟子。至于濒临垂死,被人剖开胸膛之事却是绝口不提,只是说自己被打的受了伤,便被师傅救下,使用神仙手段复原了伤口。
黎修戎虽说心思不多,但也懂得报喜不报忧的道理,不愿多说让娘亲担心。
只是吕绮玲信了几分,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听闻自家孩子天赋卓然,拜了个供奉做师傅,做娘亲的自然是喜出望外,许久悬着的心也是放了下来,对这些事也就没再多问。
想着明日定要亲自去拜访,不说这拜师礼节,便是那俞供奉出手救了自己孩子,就已是莫大的恩情。
本是喜事,可就在吕绮玲去那后厨做饭的片刻间,就瞧见黎修戎独自坐在窗边,满脸的烦躁,故有此一问。
黎修戎有些冷静下来,扭头笑道:“戎儿只是有一些书中的道理想不通,理不顺自寻烦恼罢了,娘亲莫要担心。”
吕绮玲点了点他的脑袋,掩嘴笑道:“你呀,读书虽好,但读成那些书呆子,话也不会说,连媳妇都找不到可就不好喽。”
“有你这胡思乱想的功夫,还不如去照顾照顾幼书那丫头,早点娶回来,娘亲也好抱孙子。”
黎修戎苦笑,扭头看去,见言幼书依旧睡着,才松了一口气,“娘亲,你说什么呢?我才多大年纪……”
“别人像你这般年纪,都有三妻四妾了!”吕绮玲有些恨铁不成钢,瞧着黎修戎闭口不言,才叹了一口气。
“好了好了,不与你说这些了,你且告诉我,甚的道理想不通?”
黎修戎想了想,认真的问道:“娘亲你说,世上对你好之人,定是有所图吗?”
吕绮玲愣住了,“戎儿你为何忽然问这些?”
“书上曾言,‘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可我始终感觉,师傅与我之情与父母之情不甚相似。”
“如何不同?”
“若我是个没用的废物,娘亲会抛弃我,不管我死活吗?”
黎修戎直直的盯着吕绮玲,虽说心中有了答案,却还是专心等着回答。
可吕绮玲却是目光闪躲,有些不自然的说道:“现在……当然不会。”
黎修戎却像是没有察觉一般,也未听出来话外之意,自顾自说道:“娘亲当然不会,我瞧得出来,便是我残废在床,娘亲都会照顾我一辈子……但娘亲你说,若我没有灵根,没有天赋,师傅还会救我,收我为徒吗?”
“戎儿原来是在担心这个?”
吕绮玲恍然大悟。
黎修戎点了点头,“师傅待我有恩,我不会忘,但要说其中的情分,我总觉得有些混浊。”
吕绮玲哑然失笑,“戎儿莫不是觉得,那位俞供奉与你素不相识,也不在乎你的天资与心性,便应该跳出来要收你为徒,然后无条件的对你好,似娘亲一般?”
“这……”
黎修戎沉默了,他不想承认,但细细思考,自己的说法确实便是这个意思。只是从娘亲的口中说出来,有些刺耳罢了。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恩,也没有初次相见的情。”
吕绮玲解释道,“这世上除了至亲血脉外,大多数建立起的关系,除却意气相投,便是利益瓜葛,不管哪种,都是缘分。”
“可即使意气相投,也可能因利益纠纷而分道扬镳,即使是一时因利益走到一起的露水情谊,也会因时间的磨合而情深意厚。”
“正是你的天赋让俞供奉出手相救,也让你与之有了师徒的缘分,但这并不会因此而有所污浊。之所以你感觉不到师徒情,是因为你二人还未相处。或许待日后他教你修行,看你成长,时日长久了,你想的那般师徒情自然会浮现。或许到时候他也许娘亲一般,便是你没了这身天资,也不会抛弃你。”
黎修戎听着,若有所思,却是又有些难以理解。
吕绮玲笑道:“戎儿你涉世未深,这般为人处世自然不通窍,三言两语的也说不清楚,日后你认识的人多了,自然也就明白了。”
吕绮玲忽然正色说道:“只是戎儿你记住,无论是谁,与你是何等的关系,时间久了,真情假意你才看的真切。”
黎修戎点了点头,再次看向窗外,虽说听得懵懵懂懂,心思却平静了下来。
呢喃细语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