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唐小雨半天没有反应，鄯善放下书卷，走到一边的矮几旁，他从侧面新拿一本册子，就着手边的笔墨就开始写起来。
“怎么？爱妃不相信你夫君的神机妙算，英明神武吗？”他说着，手中的小册子一合，啪地放在码得比他头还高的那堆册子上。
唐小雨叹了口气走过去，见他虽然是一副不甚正经的样子，眼底的神色却很认真。
“鄯善，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外面？”她准备了很多关于这场刺杀的话，说出口却变成了一个简单的问句。知秋和莫问守在外间，平日里总爱争吵的两人此时却安静无比。
更显气氛的压抑紧张。
鄯善听到唐小雨的话抬眼看了她一眼，毫无紧张感的笑道：“你帮我整理册子，这些都是我在路上没处理完的。”
他说着，又补充道：“虽然现在东宫看起来混乱，实际上却密实如铁。那些人不仅会攻击失利，还会赔上这段时间以来的心血。只要东宫一出事，皇宫那边就会立刻派兵支援。”
“这些人，只会纸上谈兵，就喜欢想着灯下黑，来什么‘杀人措手不及’之类。就没点新的招数。这次，是时候将他们一网打尽了。”
鄯善说的云淡风轻，就好像抓刺客跟吃饭睡觉一样简单。
唐小雨呆呆看他半晌才反应过来，靠之！原来他是有这么大把握才优哉游哉的啊？
不过，有胆子在天子脚下公然刺杀一国储君，这些人又是何等的嚣张？“听你的意思，他们可不只是刺杀过一次，皇上不管吗？”唐小雨疑惑。
“这种小事何须父皇出手？我十九岁那年他就放任我自己对付这些刺客了。要是连这种小鱼小虾都对付不了，将来如何执掌灵幽江山？”鄯善不屑冷哼。
唐小雨不着痕迹的挑挑眉毛，那也有可能老皇帝认为自己当初一时冲动把储君之位给了鄯善，现在心生后悔也不一定啊！
他可是一国之君，出尔反尔多不好？所以，就干脆任由各种势力对付鄯善，借刀杀人让他死在别人的手中……唐小雨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岂料，鄯善下一句话立刻让她为自己的想法心生愧疚。
他说：“父皇说过，走别人铺好的平坦大道走习惯，将来是很容易摔死的。不管是亡灵还是这片江山，只有在荆棘坎坷的成长中不断找到避免自己被摔死的方法，才会长久。”
唐小雨想了一下，不由得感叹：老皇帝对他绝对是真爱啊！
只是，这些刺客怎么就那样木鱼脑袋？
难道，根不正苗不红，就不会是好皇帝了吗？唐小雨狂汗的暗忖，这些刺杀鄯善的人要么是收了皇后党的煽动和蛊惑，要么就是猪油蒙了心。
犹记得初来灵幽那天，鄯善很重视百姓怎么看待自己，而他在百姓心中的形象和影响也确实都不错。
虽然，她不敢断定鄯善会一直是一个注意民心的亡灵太子，但是从目前来看他也没有出过任何能够让人戳脊梁骨的大错。相反，在百姓中的反响还不错。
真是搞不明白，这些因为鄯善是皇帝的义子这个身份而刺杀他的人到底是站在什么立场上来干这事的。皇家的立场？可是人家皇上都没别的想法好咩？
“你有把握就好，可别连我的命也一起搭进去。”唐小雨受不了心里的压抑想要开个玩笑，却没有人笑。
反倒是鄯善正在飞速写着的手一顿，许久，他举着的小册子缓缓放下，脸上的神色没什么变化可整个人气质却变了。有些恹恹的。
“放心吧，海上的事我不会再让它发生了！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力量保护你，不让你再陷入危机。”
鄯善突如其来的认真让她一时难以反应过来，老大诶！她只是开玩笑的啊摔！真的那么不像开玩笑的？
唐小雨干笑一下，正想缓解气氛，却见鄯善在下一秒沉声道：“小雨，对不起，我是个没用的人。”说着，他放在矮几上的手攥拳握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鄯善……”唐小雨慌了，她没想到鄯善会突然这样情绪低落，想开口安慰却不知道咋说。
因为灵敏的第六感告诉她，或许是她的这句话让他想起什么来了。额，当然，也不排除他后悔放弃整个扳倒皇后党的机会救了她。
正胡乱想着，鄯善突然道：“我成为亡灵找到母妃之前就已经人设了伽貉和他的师父，可是我却因为骨子里不认同母妃和父皇感情的倔强，在母妃命危之际没有救她。”
“可是，她去世之后我有日复一日的守在往生泉边，希望能碰到母妃变成的亡灵。可是，七七四十九日过去，我什么都没等到。那时，我后悔了。于是，我跟着同样爱她的父皇回了皇宫，成为储君。”
鄯善神色平静，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难过却像暴涌的泉水一眼蔓延过来，将唐小雨整个淹没。
“父皇有他的关系和牵扯，他无法动那个恶妇。而我，却到如今都没能给母妃报仇，连个阴险女人都斗不过，何谈将来执掌江山？”
鄯善涩然一笑，无力的凝视着唐小雨道：“你说，我是不是个没用的儿子？一个废物太子？”
“不是。”唐小雨毫不犹豫的肯定回答，非但没让鄯善纾解心情，反而更糟了。他像是料到她必会如此说一样，无奈的摇摇头。
然而，唐小雨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一般人都会这样回答你是吧？”唐小雨紧接着反问，她知道肯定的回答鄯善定不会相信，可是她就是那样想的啊！没办法，只好反着来了。
她走到矮几旁，坐在鄯善对面一瞬不瞬的看着他道：“可是，你自己想要的答案是怎样的呢？肯定你的想法？还是，否定你的想法？”
“鄯善，其实你并不是在在问别人，你是在问自己。因为你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少时间，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这件事哪天给折磨疯掉。可不管是肯定还是否定，答案注定都只是在你的身
上，而不是在别人嘴里。”
说着，她无所谓的耸耸肩膀：“比如你做的这些，换做我我就做不到。别说是报仇，估计我连储君之位都保不住吧？”
“所以，你又何必着急呢？我们活人有句话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对于亡灵来说，这个时间还需要再延长。而且，有时候报仇并不一定要对方同样去死。鄯善，你有没有想过皇后为何要
那么做？”
鄯善不知道她到底卖的是什么关子，却顺从道：“她不想我的母妃有朝一日入宫，不想我同母异父的弟弟成为储君。”
“那现在呢？谁是储君？”唐小雨明媚一笑，却忽地听见外面隐隐有武器碰撞的声音。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关着的窗户，刺杀开始了！
鄯善恍然未觉外面的铿锵声，他只是一瞬不瞬的看着唐小雨，许久才缓缓道：“你的意思是，其实我也和报了仇差不多？”
“嗯，孺子可教！你呀，就是太专注盯着皇后的生死，要多跟你父皇学学，别看他身居高位不敢动国舅国丈，可他把储君之位给了你就是对皇后最大的报复。”
她拿起一个小册子，在桌面上煞有其事的敲了敲。
唐小雨越说越来劲，竟还颇有几分太子太傅的样子：“你守住这个位置，让皇后表面装雍容大度，实际上气得快精神分裂，就是对你母妃在天之灵最大的告慰。”
“说实话，我虽然不知道皇后党准备扶持怎样一个人，但我觉得你会是一个好君王。你既然不抛弃我这个看似没用的‘废棋’那我也要助你你臂之力。”
她说着，邪邪一笑：“我要把玄武宫的权利夺过来，然后助你登基上位称帝，让皇后党抱团原地自爆吧！”
“登基……”鄯善低喃着她的话，忽地想到什么，眸光奕奕的看着她：“什么是‘抱团原地自爆’？”说罢，还一副好学宝宝的样子撑着下巴等她回答。
额，坏了，她扶额，这货的关注点不是应该在登基称帝上面吗？在这个词上面纠结个啥？
“咳咳，”唐小雨的食指挂着下巴若有所思的解释道：“唔，就和海底火山的原理差不多。就是我们的成功绝对压制他们，让他们在重压下崩溃而亡的意思。明白吗？”
好吧，看他那一头雾水的样子就知道没明白。唐小雨正考虑要不要在说一遍的时候，鄯善突然很认真的看着她。
“我登基称帝，那你呢？你会和我解除约定，还是会……成为我的皇后？”
唐小雨一怔，她……吗？
鄯善成为皇帝之后，她会如何选择么？原本是一个很简单，只要动动嘴皮子就能回答的问题，可是唐小雨却沉默了。她捏着小册子的那只手也久久不动，就那么安静的放在桌面上。
她没回答，是因为她的心里跟猫抓一样难受。约定上明明清楚的写着，可她却一时说不上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