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滴落，躺在床塌之上的少年倏然睁开双眼，一圈银光闪过，瞳仁重新变为漆黑。
“这就是，我曾经的过往……”手指轻轻搓磨着眉心，在以“叶无殇”的视角中经历了他那短短一世，楚云感到心中五味杂陈。
看着窗外已然大亮的天空，楚云微微有些恍神。脑中，划过几张面孔。
桑苏，这张与苍和几分相像的脸庞，与那总是嘴角挂着温润笑意的兄长相比，桑苏的脸上总是带着一丝倔强不甘。拳头微微攥紧，另外一副画面掠过。
幼小的“自己”，在又一次的实战训练中筋疲力尽，两个小小的身影一齐躺在地面。
眉间天驷印记闪耀的男孩，转过头，闪亮的黑色瞳仁间倒映出一旁额上长着两支短角的银色包子，看着比自己略小几分的少君，苍和突然道：
“阿殇，我想我弟弟了。”
哈哈喘着气的银色包子顿时瞪大了一双琉璃眸子，“阿和你有弟弟啊！”随即又惋惜叹道：“孤也想要一个兄弟，可惜阿娘应当不会再生了。”
被逗乐的苍和笑了笑，悠远地目光看向天空，额间的天马图腾愈发鲜艳。嘴角的笑容有些发苦。
“我而今改姓为苍，都不知我那幼弟日后是否还会记得我。”
“你是我的翅翼，孤的右使者，”听到的叶无殇理所应当地说道，圆乎乎的脸庞上布满了郑重。“虽然身为苍龙右使，你不能与家族有所羁绊。但是，孤日后定然不会让世人忘却于尔，尔之族，孤铭记在心。”
听闻此言，男孩笑了，目光中，多了一分释然。
楚云有些呆呆地凝视着天花板，原来桑苏，就是阿和口中时常记挂着的幼弟。
甩了甩头，楚云的眼神恢复了几许清亮。
微微垂眸，少年的身形重新出现在魂海之中。
“你，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些？”楚云紧紧盯着安坐于王座上的叶无殇，不安地发问。
“这是你的经历，并非我的。”少年认真地发问，棱角分明的脸上带有一丝怒气。
“那些情感，”脸颊微微发红，楚云眼神晶亮，“我根本没有经历过，不应该存在于我的情绪中！”
叶无殇轻笑了一声，被锁链穿过的身体微微一晃，脸色有些苍白的银发少年倚在王座之上，看着站在对面怒声质问自己的黑发自己。
“还记得我第一次醒来的时候和你说过的吗？”细长的手指轻轻蘸了蘸肩颈间尚未干涸的血液，指腹划过苍白的唇。银发的少年嘴角咧开一个妖娆的弧度，猩红的唇显得极为突兀。
“你，就是我啊。”
手指一根根攥紧，无数心绪涌上心头，一张张脸庞划过眼前。或慈爱、或笑颜、或悲、亦或是怒，数不清的情绪纷至沓来，崇敬、思慕、眷恋、愧疚、愤怒。
是了，愤怒，一种自从有意识起从未体验过的愤怒在脑海中咆哮。楚云的肩膀微微颤抖着，识海中，属于黑衣少年身后的世界中陡然狂风大作。脚下平静的水潭掀起的波动愈发壮丽，道道惊涛骇浪在其身后形成，白雾飘摇，呼啸而过的冷风呜呜作响，黑衣少年怒视着白衣的自己，眉宇间爬上一抹黑色。
指节被握得咔咔发出响声，一个晚上的时间，经历了如此庞大的记忆。黑衣少年喘着气，伴随着记忆的一遍遍回想，灵魂内一直被控制住的黑气渐渐弥漫，一根由纯粹的黑色气泽凝聚的长矛在身前凝聚而出。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经历这些！那些记忆根本不是我的！我不要！”楚云不受控制地嘶声吼叫道。眼瞳中闪过一幅幅画面。
成长时的喜悦、看到人族越发兴盛的欣慰、对父母的眷恋、一同成长的兄弟之间的羁绊，墨黑色的双眸不受控制地留下两行清泪，被背叛时的不敢置信与愤怒，凤凰死去的悲恸、对那面具女孩不一样的情感，最最深刻的，是那被囚禁折磨时的伤痛和愤怒啊啊啊啊啊！
“呵呵呵，”意味不明的低笑声从喉间发出，雪衣少年漫不经心地迎上第二世的自己，近乎无色的琉璃眼眸，毫不退缩地对上那双墨眸。
“啊！”随着一声尖叫，长矛被狠狠射出。
叶无殇的嘴唇弯了弯，任由黑矛朝自己攻来。
破空之声倏然而过，影子在那对银眸中迅速放大。最终，矛尖在距离少年鼻尖毫厘之差之时陡然顿住，颤抖后，在咔咔声寸寸碎裂，消散于无形。
跪倒在水面上，楚云红着眼看着另一个自己，眉宇间的黑气逐渐退散。这个骨子里仁和的少年，就如那日不愿拒绝轮回诀的引诱一样，不愿杀死这个存在于己身魂海的前世。
泪水从眼眶中流出，银发少年怔怔地笑了起来，看向楚云的眼神，悠远而复杂。柔声道：
“孤，知道。”
“在这次的沉睡，几近彻底的烟消云散，让我想了很多。”笑容浅浅散去，叶无殇的眼神变得冷酷而坚决。
“我，想要复仇。不为了这天下，为了我自己。”
“而你，楚云，作为孤的第二世，你只能接受这些记忆，接受你那缺失的十三载，承受了这些，你才会有，那复仇的决心啊。”
黑衣少年定定地看着叶无殇，那眼神，迷茫而又愤怒。
“叶无殇，若重新再来一次，”少年的声线沙哑而嘹亮。
“我那次应该让你消失。”
叶无殇沉默了，良久，嘴唇开合一瞬，极轻极轻的声音从其口中传出。
“对不起。”
此时此刻，在象征着一天起始的朝阳的照耀下，另外一个方向的少年，也作出了自己的选择。
“你，真的可以让一切恢复原来的轨迹？包括，我爷爷吗？”
重新出现在识海中的白衣僧人微微一笑，看着站立在身前的姜林。少年口中虽然在朝他发问，可是目光，却牢牢吸附在洞口外，那虚构出的军营之中。
微微一笑，僧人缓声道，“献祭了楚云，你爷爷的灵魂，自然可以向幽冥之主索取交换。”
“怎么样，”自称红尘的男子微笑道，“要不要，和我们，签订契约？”
看着洞口外虚构的欢声笑语，尤其是那道，散发着淡淡光晕的苍老身影。少年的目光飘忽，恍神了半晌，终于，目光落回了站在自己跟前的僧侣身上。
“我姜林，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一簇无名的火焰燃烧着，倒映在少年人黑白分明的眸子中，姜林抬起头来，瞳孔间小小的火焰徐徐燃烧着，模糊了那分明的黑白，也模糊了曾经的那些羁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