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龙夭夭、龙苍、龙言和龙语四条充当守门者的龙族魂灵怎么担忧，这幻境一旦开始，也就无法制止了。
他们担心，但也帮不上龙潜和顾淮昭什么。
龙潜和顾淮昭几乎是同时在幻境之中醒来的，两人的第一反应都是看向身边，看看对方是否还在。
不过，这相视一眼，两人俱笑不出来。
龙潜看着白发苍苍，白皙紧致的皮肤变得泛黄松弛的顾淮昭，一时不知如何该说些什么。
而顾淮昭也从龙潜震惊的眼眸之中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低下头，便看到自己有了皱纹的双手。
她施展水镜术，借此看清了自己现在这张脸。
肌肤松弛，皮肤暗黄，头发花白，不过眼神中还有着光彩。
顾淮昭自嘲一笑：“原来我上了年纪之后是这个样子，好歹没有太多皱纹，精神头看上去也不错，是个活泼的老太太。”
顾淮昭虽然自嘲，但心中还是忐忑。
这应该就是第二位守门人所设置的老为主题的幻境了吧。
尽管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不过，一夜之间突然就白发苍苍，自己尚且不太能接受，何况是龙潜。
龙潜倒是没有顾淮昭想得那般无法接受，他看着苍老的顾淮昭，第一反应是震惊和怜惜。
但他并不敢率先开口，不过好在顾淮昭先说了几句，打破了尴尬的氛围。
龙潜见着顾淮昭情绪还算稳定，并不算多难过，暂且放下心来，回应：“阿昭不老，这不过是幻境而已。”
“与其说是幻境，倒不如说这是我们人族迟早都会有这一天。人族的寿数不比龙族，相对短暂许多，哪怕我继续修炼，迟早也会有这么一天。”
龙潜之前倒确实没有想过这一节，只道：“那也是以后的事情，阿昭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顾淮昭不置可否：“到时候我可能就这样，甚至更加悲惨，而龙潜你则还是这般……丰神俊朗。这，倒也算得上写实。到时候发生什么，也不可预测。”
“我不会与阿昭分开的……”
“也未必是你主动与我分开，”顾淮昭自嘲一笑，“这样的我，恐怕也没什么资格站在你身旁。”
顾淮昭与龙潜这一段时间算得上过得浓情蜜意，和乐美满。
但是这表象越美满，内在的隐忧也就越多。
龙潜是天之骄子，哪怕他是初涉世间，但他迟早都要蜚声整个修真界，站在高处，睥睨世间。
与她，大不相同。
她不过是凡夫俗子，一介庸常人，运气比旁人好些，有不错的灵根，有贴心的父母，有赤诚的同门。
终究与龙潜是两路人。
这次的幻境倒是直白地把这个事情给剖开来，顾淮昭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龙潜见着顾淮昭的脸色逐渐难看了起来，见她眉头紧锁，神色不愉，赶忙安慰：“阿昭，我发誓，我不会离开你的。你哪怕赶我走，我都不走。”
可龙潜终究是年轻，又涉世未深，顾淮昭顶着这样一张苍老的脸，一时也无法全然相信龙潜的话。
不过，顾淮昭还是勉强点点头。不过紧锁的眉头一直没能松开。
她的心理负担极大，头脑也愈发混乱，思绪不甚清晰。
她对她和龙潜的未来存疑。
这般想着，也不知道是怒火攻心还是怎样，顾淮昭竟觉得喉咙开始疼了起来，胸口和腹部也有明显的不适感。
她开始咳嗽，可刚咳嗽了两声，就吐了一口血出来。
龙潜吓坏了，赶紧轻轻拍着顾淮昭的背，道：“阿昭不要担心，也不必生气，我……我一会儿就去找找这龙族故地里可有什么法术，延长你的寿数，我们定是长长久久在一块儿。
“你要是担心容貌问题，我再查查是否有什么容颜永驻的方子——不管有多难，我都不会离开你，会满足你的一切愿望。”
顾淮昭倒不觉得延年益寿或者永葆青春是她的核心诉求，这个幻境给她的影响更接近于，让她认清了自己与龙潜在身份、背景上的差异。
这个差异也是横亘在两人长长久久之间的最大的障碍。
可顾淮昭的咳嗽声并没有随着龙潜的安抚而便小，反而愈演愈烈。
她咳嗽得几乎没有什么喘息和说话的时间，起先还只是咳嗽出血丝，到后来，竟然是大口大口地吐血。
龙潜吓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他紧紧地抱着顾淮昭，道：“阿昭若是疼，又喊不出来，只管掐我、打我、咬我，怎样都行……只要你能多少舒坦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让我怎样都行。”
说着，他又把手臂干脆伸到顾淮昭的手边，示意她随时都可以宣泄自己的痛苦。
可顾淮昭是真的无能为——她不忍心对着龙潜宣泄，更何况，她如今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生命消失的感觉。
对面近在咫尺的死亡，顾淮昭也没有什么宣泄的心情，也没了宣泄的力气。
当然，她也不会舍得对龙潜宣泄心中的不满。
人之将死，其心也静。
顾淮昭看着自责而又懊恼的龙潜，心中怜惜，可是她如今连说话的力气都无，又何谈安慰。
老、病、死。
她总归是要比眼前这个俊秀的男子早些魂归黄土。
生的那一关，她过得太过于轻巧，而今这应该是老、病、死三关合一，节约了时间，但效果却不知道加强了多少倍。
这一节下来，顾淮昭是切切实实感受到自己，与龙潜不配。
怨不得师尊奉贤道人并不看好龙潜和自己，果真还是师尊目光长远……
这么想着，一行清泪从顾淮昭眼中滚滚落下。
龙潜见着了，更是心如刀绞。
可是他们身处幻境，这乾坤又不在身边，他努力给顾淮昭输送灵力，可是丝毫没有什么成效。
黔驴技穷，山穷水尽。
这就是命。
顾淮昭她的生的气息是愈发微弱了。
龙潜的汗珠混着泪水已经打湿了他的前襟，他捶胸顿足，不知如何是好。
末了，他终于想起了什么，拿衣袖胡乱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阿昭，你先好好休息，我有办法了。”
他轻手轻脚地把命不久矣的顾淮昭安顿下来，让她依靠灵柏而坐，不至于太难受。
自己则默念口诀，金光之后，化为龙型。
威风凛凛的上古神兽以灯泡大小的双目深情地注视着顾淮昭。
顾淮昭迎着龙潜的视线，竭力摇摇头——虽然不知道龙潜想要做什么，但顾淮昭直觉此事一定是于龙潜有害的。
刚刚摇头，又吐了一口血，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龙潜见状，毫不犹豫，以自己的利爪向自己的心窝划去——
“刺啦——”血肉破开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幻境之中分外明显。
顾淮昭几乎在看到额那一个刹那就拼尽全力，向龙潜扑去。
听到那血肉割裂的声音，更是哀嚎：“不！”
声音响彻云霄。
可顾淮昭已经是油尽灯枯的状态，她并没有能够得偿所愿阻止龙潜，反而自己摔倒在地，嘴角又是流出一汪鲜血。
龙潜见状，迅速化成人形，手里拿着刚刚自己剜下来的护心龙鳞，飞身到顾淮昭身边。
血从他的胸口汩汩而出，但龙潜似乎浑然未觉。
他拿着护心龙鳞就往顾淮昭的嘴边送，口中还念念有词：“阿昭，你只要能吞下我的护心龙鳞就没事了，阿昭、阿昭！阿昭！！”
可无论龙潜怎么呼唤，顾淮昭都没有了声音。
龙潜恍若未觉：“阿昭你没有力气了是不是？是我的鳞片太大了是不是？没事，阿昭，你等我、等我掰碎了，喂给你。”
说着，龙潜竟又开始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把护心龙鳞掰碎，好叫顾淮昭方便吞下。
可护心龙鳞是龙族身上最坚不可摧的部分之一，龙潜徒手哪怕拼尽全力，也未能有什么效果。
顾淮昭虽然力竭，但是仍有一丝神志清明，她努力动了动手指，示意龙潜不要白费力气。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龙潜却红了眼，知道：“阿昭你再等等，我一定有办法救你！”
说着，又跟魔怔了似的，与护心龙鳞较劲。
顾淮昭已经用尽了现在身上所有的力气，如今真是油尽灯枯了。
她仿若回光返照一般，竟然又有了点精神头，费力道：“龙潜，不必麻烦。”
龙潜并不知道顾淮昭这是回光返照，只以为刚才送到顾淮昭嘴边的护心龙鳞有了效果，忙拿过去又放在顾淮昭旁边，如今吞是吞不下，那么总归有别的办法。
总之，龙潜是一心认定了自己的护心龙鳞有效，哄道：“阿昭，你努努力，在坚持一下，我想法子帮你融了这护心龙鳞，你定能好起来。”
顾淮昭轻轻摇了摇头，道：“不过是幻境，无需担忧。”
话虽这么说，不过顾淮昭自己已经心中有了一番计较。
龙潜待她确实一片真心，可是自己与龙潜确实是大不相同。
龙潜对她越好，顾淮昭就越有一种自己害了龙潜的负罪感。
说是无需担忧，但是这不过是表面的漂亮话。
顾淮昭现在能做的，不过也就是说些漂亮话，希望能让龙潜少受些伤害罢了。
两人如今在经历的生离死别，即便明知是幻境，依然令两人深受触动、痛彻心扉、痛不欲生。
眼见着顾淮昭就要断气，而龙潜也几欲疯魔，这幻境突然消散。
他们两人平平安安回过神，已经不在灵柏林，而是到了一处大殿之内。
大殿上坐了一人，她旁边又站着四人。
站着的四人里，有一人就是顾淮昭见过的龙夭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