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门小聚后不久,顾淮昭就收到了凤焰的请柬。烫金的簪花小楷写明了时间地点,不过,标题处写的不是七巧节,而是流萤宴,想必这流萤宴又大有文章。顾淮昭拿着端详了一会儿,便收进乾坤袋,未加多想——既然答应了,那便走一步看一步了。
七巧节当日,顾淮昭抵达了山海派。
傅淮江和凤焰在门口等着她,显得颇为隆重,但身形又显出几分局促。
顾淮昭下了飞剑,三人互相行礼问好,一道向傅淮江和凤焰居住的地方前行。
顾淮昭道:“你二人也太客气了,还在门口相迎。”
凤焰道:“淮昭姐不必见外。对了,请柬你可带来了?”
顾淮昭说:“流萤宴的请柬对吧,我带来了。不过,这流萤宴是什么,我倒没听说过。”
凤焰解释道:“这是今年山海派特意增设的宴会,晚间会在灵泉峰举办。宴会主要邀请了人、魔、妖三族的青年才俊。”尔后,凤焰又神秘兮兮地补充道:“这次山海派确实邀请了几个杰出的人物,比如雪狼族的朗湛,人族最近颇有名气的散修蒋威,前者我还是比较了解的,后者我倒也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眼看着凤焰就要将“相亲”这个话题直白地表达出来,傅淮江生怕自家师姐面上不好看,只能出声制止,表示:“除了这些青年才俊,也有些饱学之士,比如师姐你比较欣赏的范无疆,这次山海派也给他送了请帖。”
“咦?范无疆大师也会来流萤宴吗?他近几年越发深居简出,这次居然能请动他?”顾淮昭的兴致瞬间就来了。
傅淮江本意是怕顾淮昭听了凤焰的介绍,觉得流萤宴就是一场相亲盛会而心生芥蒂,不愿路面,没想到顾淮昭对范无疆颇有兴趣——当然,他知道这是纯粹的学术上的兴趣,然而,凤焰可没勘破这一环。
凤焰道:“来不来我倒不是很清楚,不过没想到淮昭姐对这种类型的感兴趣?”
这一句听得傅淮江不禁汗颜。他本来就想维护顾淮昭的自尊,淡化相亲这个环节,没想到最后还是被自家道侣挑破了这层窗户纸。这还不算,听这语气,恐怕自家道侣已经在暗自盘算三族之内,所谓的“叔叔辈”的独身修行者有哪些兼具人品与实力了。若是真把这两三百岁的修行者介绍给顾淮昭,那他的师尊奉贤道人和师弟们定然要将他生吞活剐——本来是给顾淮昭找适龄道侣,怎么突然找爹了?
另一边,顾淮昭听了凤焰的话,一方面确认了这流萤宴本质上就是相亲宴,另一方面又庆幸自己没有因为范无疆的到来而冲昏头脑,说出想请他们帮忙引荐一二这样的话,若是说了,这误会可就更大了。趁此时解释,尚且为时不晚,顾淮昭也赶紧开口:“小焰误会了,我之前阅读过范无疆大师的一些有关法术的书籍,对他只有钦佩之意。”
凤焰听了,略有些失望,但还是应了一声“知道了”。
中午傅淮江和凤焰为顾淮昭接风洗尘,准备了一桌妖族美食。不过,饭未吃完,凤焰便收到山海派内部的传信,当下就急匆匆地走了。傅淮江本来打算陪顾淮昭取参加流萤宴,不过被顾淮昭婉拒了。
凤焰和傅淮江结为道侣多年,不过凤焰本身就有些爱吃醋,又深知傅淮江的魅力,尽管傅淮江克己复礼,但架不住狂蜂浪蝶往他那里扑,所以凤焰盯傅淮江盯得紧,傅淮江出现在流萤宴,凤焰定然是有微词的。顾淮昭也不想给他们添麻烦,索性就直接拒绝了。她也来过几次山海派,方向感也不错,想来不会出什么岔子。
傅淮江拗不过自家师姐,也就由着她自己去了。
流萤宴在戌时开始,顾淮昭酉时便出发,顺便在山海派内部溜达溜达,欣赏下妖族境内的异域风情,慢慢往灵泉峰走。
待她到灵泉峰山腰时,已经接近戌时。远处残阳似血,近处则已经被覆盖上了薄薄的轻纱似的暮色,而身处其境,则有种阴阳割昏晓之感。虽然可以想见,登顶之后景色定然更为美不胜收,但顾淮昭也不想早早地过去,尴尬得坐立难安,所以她便在半山腰消磨一下时间,待到戌时一到,再跟随者大部队一起进场。
顾淮昭寻了一处远离灵泉峰弟子居所的草地,席地而坐,在婆娑的树影中,赏着残阳,感悟自然之莫测之美。
突然,她听到身后的林子里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呕吐声。听得出,在吐的那人定然非常难受。
顾淮昭沉吟片刻,还是循声过去。待她拨开草叶、枝丫,见到那个正在饱受呕吐困扰的人。饶是见过众多俊男美女的顾淮昭,也禁不住有一瞬间的失神——
此人踩着白色秀金线的靴子,穿着一身绣着暗纹的淡蓝色的衣裳,头上带着价值不菲的明珠冠。身形若扶风弱柳。撑着粗糙树干的手莹白如玉,指尖带着微微的粉色,让人浮想翩翩。听闻背后有异样的声音,那人便下意识转过头,露出了一张令人惊艳的脸。此人眉色浓郁、斜入鬓角;墨发柔顺纤长,斜刘海遮住了左眼,但露出来的右眸灿若明星,因为呕吐的原因,沾染上了潋滟水光,连长长的睫毛都挂上了欲落未落的水珠;鼻梁挺拔;嘴唇微薄,因为身体不适的原因,显得有些苍白,但也丝毫无损此人美貌。
这人没想到自己狼狈的样子被人发现,大概有几分羞恼,瞪着顾淮昭时,隐含怒气。
顾淮昭看这人确实难受,便顶着这饱含不满的目光上前,道:“这位道友,可有需要在下帮忙的地方吗?”
没料到此人丝毫不领情,还恶声恶气道:“别靠近我,不关你事。”
顾淮昭闻言,不敢上前,便道:“那可需要我去通知山海派接待弟子,为道友寻一处可以安身休息的地方?”
那人听了这话,反应激烈:“你若敢去找人,信不信我在这直接杀了……”狠话还未说完,便“哇”地一声,又吐了一次,这次的呕吐物里甚至还夹杂着许些血丝。大凡因为刚有些情绪激动的缘故,那人一下子被抽空了力气,吐完就缓缓倚着树,慢慢滑坐在地上。
顾淮昭看着那人妍丽姣好的面庞,脑海中迅速将目前已知的线索串了起来:
美人,在一场相亲会的附近,泫然欲泣,呕吐,愤怒,不愿惊动他人。
——这个桥段,她在从奉贤道人那里收缴过来的数本话本中不止见过一次!
显然就是美人被负心人豢养得极好,但谁知负心人并不满足,得陇望蜀,意图攀附高枝或者另结新欢,美人兴许还身怀六甲,出于无奈,想来理论,却被负心汉拒之门外,出言羞辱,美人怒急攻心却又不愿自己软弱的一面被人发现……
难道这就是师尊常念叨的“话本来源于生活”?
顾淮昭自以为想通了其中的关窍,也就无视了美人凶巴巴地拒绝之言,上前轻轻将美人微拥在怀中,径自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块软垫,放在那人的后背与树干之间,再引着那人靠在软垫上。
那人因为脱力,没法抗拒,只能被迫按照顾淮昭意愿被轻轻地抱在怀里,又被轻轻地放在软垫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顾淮昭对照顾人这一项技能十分熟练,那人甚至都来不及开口就被顾淮昭安置妥当。在这短暂的间隙里,那人甚至只有一瞬间闻到了顾淮昭身上淡淡的香气,这香气令那人有几分迷醉,甚至陷入片刻的失神之中,待那人还想再闻之时,顾淮昭就已经放好软垫,让人舒服地靠着了。
回忆起刚自己的失态与刚才的片段,那美人有羞怒更甚:“你有没有廉耻之心?竟做出如此逾矩的行为!”
顾淮昭觉得薄怒之下的美人也甚是养眼,就好像幼猫举着尚未长有利爪的肉垫在空中挥舞,做威胁之势,好笑却并不会令她生气。她温声道:“若是刚才多有冒犯,还望见谅。不过虽然在下相貌平平,但确实是名女修,并非男扮女装的登徒浪子道友身体不适,不如在下给道友做些粥,暖暖肠胃,也算作赔罪?”
听到有吃的,那人转怒为喜,又觉得不可表现得太过明显,强压了几分喜色,道:“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不知这粥里可有海鲜?”
顾淮昭回道:“道友想吃海鲜粥?恐怕不行。一来在下身上未携带海鲜,二来道友身体不适,海鲜性寒,怕是会让道友的身体雪上加霜。”
美人听了撇撇嘴,最后说道:“知道了。对了,也别’道友”‘道友’地喊我了,我叫龙潜。”
顾淮昭笑了笑,从乾坤袋中取出了小炉子和小砂锅以及食材。她用火诀生了火,将砂锅置于其上,又取出灵米和灵泉水倒入其中,又在撒入了一些黑色条状物。
美人好奇,问道:“这黑色的是什么?”
顾淮昭答:“是黑玉菌。我先将新鲜的黑玉菌洗净、切条,晒干,再混上腊肉、跑山鸡一起炖煮,之后捞出来,密封好,贴上在下秘制的符咒,可以保存许久。这种做法,既可以当配菜,也可以煮粥,都不会很寡淡。而且黑玉菌有养胃、宁神之效,道友可以试试。”
那人听得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唾沫,又补充道:“对了,也别’道友”‘道友’地喊我了,我叫龙潜,直呼吾……我名字就行。”
顾淮昭点点头,顺势自我介绍:“在下逍遥门严节峰顾淮昭,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