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岸飞的身体从床上离开,他伸了一个懒腰,眼睛的余光看到了腰间的玉佩与鬼枭赠予的宝刀。这些都是自己的生日礼物。
他忽然想到了父亲留给自己的礼物——飞翎号。那艘战船也许已经沉入提城港外的大海中,跟着自己爷爷的尸骨一样没有了踪影。
就在这时,那一张张面孔从他的脑海里浮现。这些面孔让李岸飞感到一阵阵的悲哀。回荡在他脑海里的那句无可奈何的话,再次让李岸飞想起桅杆上的幼小的尸体。
“公子,这就是战争啊。”
于升、小八和飞翎号的甲士,永远地留在了大海里,他们的一切都融入了大海里的浪花。也许有一天,远离战争的人们发现了沉没的飞翎号,并兴致勃勃地开始了研究。除了失魂落魄的家属,没有人会记得这艘船上的有多少血迹,葬着几条人命。
正在李岸飞感慨之时,一个内侍站在了李岸飞房间的门外。
那名内侍恭敬地说:“岸飞公子,镇远舰队的备安司掌司——安明大人找您。”
“备安司?”李岸飞说,“正好我也要找他们呢。人在何处?”
“人在李府门前,等候通报。”
“引他来见我。”
“是。”内侍行礼准备告退。这时,李岸飞又叫住了她。
“慢着,你还是带着我去见他吧。”李岸飞拍了拍身上的衣服说,他说着已经迈出了门外。
他知道镇远舰队的备安司是干什么的。它专门管理士兵阵亡后的抚慰工作。李岸飞也猜到备安司的官员找自己的目的——就是确定于升这些人的生死。没有确定的消息,于升等人只能算为失踪,而这样一来,他们的家属就没有任何抚恤金。
内侍点头应诺。
两个人快步走到李府的正门。内侍打开一个侧门,让李岸飞走出李府。
李岸飞一出门就看见一个干瘦的中年人立在门外。
“可是备安司的安明大人?”李岸飞拱手问道。
“正是在下。阁下是岸……”那位中年人拱手道。
“我是李岸飞。不知安大人找我有何事?”
“啊?”安明一惊,“怎敢劳公子大驾,让您亲自迎接?安某受不得如此大礼”言毕,安明施了一个大礼。
李岸飞将安明扶起说:“我正好有事要托付于您,安叔不必客气。您先说说您的事情吧。”
“好。”安明点头说,“公子可还记得于升等一行军士?他们都被安排到飞翎号上服役,可是……”
“我也正打算找您说这件事。”李岸飞的语调有些沉重,“他们无一幸免。”
“都战死了?”安明试探地问。
李岸飞深吸一口气说:“都倒在李家的战旗下。”
“还有一件事。于升的家属找过卑职,说于升在出航时把他的儿子于小八也带上了飞翎号。她们不停地向卑职询问那个孩子的消息。这个孩子难道也战死了?”安明急切地问。
李岸飞沉默地点了点头。
安明看见李岸飞的动作,不由得哀叹一声:“这一家真是让人唏嘘不已啊。”
李岸飞疑惑地问:“怎么?”
“她们家现在一个男人都没有了。”安明的语气中带着同情。
“这是什么情况?”
“都死在提城外的海战里了。”
李岸飞愣在原地,缓了好久,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于升的那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又回荡在李岸飞的脑海里。那是小人物的不甘与无奈。
“公子?”
“啊,还有何事?”李岸飞问道。
“卑职的问题已经没有了。请问公子有何要事相托?”
李岸飞说:“那些将士的家属,要……加大抚恤力度。”
这句话说完,李岸飞觉得自己更加的悲哀,自己似乎什么也做不了。就像一只被束缚在蛛网中的飞蛾,任凭如何挣扎,都挣脱不了现实的束缚。
“卑职记下来了。”
“于升将军的家属,更要格外优待。”李岸飞补充道。
“李家对于这种情况,于情于理都会格外优待的。”安明恭敬地说,“请公子放宽心吧。”
“那就好,那就好。”李岸飞拱手答谢,“岸飞没有其他事了。”
“既然如此。那就请公子回府吧。”安明再次行礼。
李岸飞拱了拱手,转身走入府内。侧门也在李岸飞走入院落后,紧紧闭合。
“这位安明大人,倒真是位负责的清官。”李岸飞边走边感叹着。
“公子何以见得?”他身边的那个内侍不解的问道。
“备安司有多大的油水啊!可是那位大人却如此干瘦,就连袍子都过分的简朴。一般的官员对于这种情况,都是按失踪来处理,可是这位安明大人倒是负责的很。”李岸飞对那位内侍说,“这种人不多见了。”
“公子真是慧眼识人。”那位内侍夸赞道。
“你别捧我了。”李岸飞一笑,“对了,有件事我要麻烦你一下。”
“请公子吩咐。”
“帮我查查于升家的地址。”李岸飞认真地说,“顺便去开源码头帮我找一艘单桅帆船。”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李府内的要员基本都开始休息。李岸飞在给内侍吩咐完事情后,就去了王氏居住的院落,陪王氏吃完晚饭后,就回到了自己的院落中休息。
等他再次睁开双眼后,阳光已经肆意地铺满了他的房间。看样子自己睡的时间有点长。他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漱了漱口,洗了一把脸,便推开了房门。
阿切尔的脸在他推开房门的那一瞬间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吓得李岸飞连忙向后退了几步。
“李公子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抱歉抱歉。”李岸飞赶紧赔罪道,“这实在是情非得已。”
门前的内侍说:“公子,这位姑娘自己找到这里,我们根本拦不住。她已经在院内的石凳上坐了快四个小时。”
李岸飞看着怨念刻在脸上的阿切尔,苦笑了一声:“在这期间,还有人找过我吗?”
“主母来过。”内侍回答道,“主母见公子没有过去吃早饭,就亲自过来看看。后来发现您还在睡觉,就没有打扰了。”
“你要是在不起,我就等到中午了。到时候,你娘再看见我,估计就该聊到结婚了。”阿切尔黑着脸说。
李岸飞眉毛向上一挑,疑惑地看着内侍。
“那个……主母来的时候,这位姑娘也在。她们……她们就随便聊了一个小时……就随便聊聊。”内侍有些紧张地说。
“咳咳。我……知道了。”李岸飞干咳了几声,“对了,那两件事办好了吗?”
内侍领悟到李岸飞的意思后,说:“我回来的时候,公子已经睡下了,就想着等您醒来再告诉您。结果,您迟迟不醒,我一不小心就把这事给忘了。”
她对李岸飞说:“她们住在舰队给予将官家属的安置房内,镇远坊二十号,就是她们的住处。那艘船已经用公子的名义办置好了。”
“辛苦了。”
李岸飞随后连忙招手示意阿切尔跟自己离开此地。他迈出房门,向院外走去。阿切尔紧跟其后。
“公子不吃过饭再走?”内侍看着李岸飞的背影问。
“不吃了!”李岸飞挥了挥衣袖说。
两人坐上马车,面面相对,气氛变得有些尴尬。马车在李岸飞的授意下,驶向镇远坊。
“我说,我们不去码头吗?”阿切尔问道。
“先把我的事办了再说。”李岸飞说:“况且,镇远坊距离开源码头又不远。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行吧,听你的安排。”阿切尔挑开窗帘,观察着热闹的大街。
没过一会,马车在镇远坊前停下。
“阿切尔,你在车上等着。我去去就回。”
话音落下,李岸飞就准备下车。这时,阿切尔忽然将他拦住。
李岸飞问道:“怎么了?”
阿切尔指了指窗外的一个商铺说:“你有钱吗?”
“有啊。”李岸飞看向阿切尔手指的那个方向,那是一个乐器行,“想买乐器啊?”
“原来我有一根笛子,结果忘在提城了。”阿切尔吐了吐舌头说,“就当你借我的。日后一定奉还。”
“你的那些黄金饰品呢?”李岸飞再次抓到了阿切尔的笑柄,他打趣道,“黄金王老五还差这些钱?”
“早没了。”阿切尔小声地说。
“那怎么办啊?”李岸飞故作为难地姿态。
“你难道没吃我用黄金换来的炊饼?”阿切尔看见李岸飞这样的表情,只能用道德上的压制来逼迫李岸飞就范。
“算我求你啦。”阿切尔将话说出口后有有些后悔,她生怕李岸飞拂袖而去,她的语气也软了下来。
李岸飞哈哈一笑,他拿出自己的钱袋,放到阿切尔的手里说:“快去买吧。就当我送你的。这点钱,我李家三公子还是出的起。”
阿切尔接过钱袋后,道了一声感谢,兴高采烈地跳下马车,向那个商铺跑去。
李岸飞笑着摇了摇头,也走下了马车。他在一个路人的指引下来到了自己的目的地。看着有些老旧的门扉,李岸飞的内心里那原本稍稍的愉悦忽然被沉重取代。
他忽然注意到,于升家的门前还停着一匹马。
这匹马的马背上披着备安司的招文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