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上,繁星万点,皓月当空。
夜幕下,古老的九通海港也褪去了白日里的繁华。码头上,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少年倚在栏杆上,眺望着深夜中的大海。
那个中年男子的皮肤因常年的风吹日晒而显得粗糙黝黑;他手上的老茧,臂膀上棱角分明的肌肉,则说明他是一个习武之人;悬垂在他项链上的那一块幽蓝色的鳞片,随着陆风的吹拂而向前摇曳着。这块鳞片是深渊海龙的逆鳞,它也说明了这个中年男人的身份——李家的家主李江河,九通海港的主人。
他身旁的少年,一袭蓝衫,相貌平平。
“岸飞,你对今天堂会的事怎么看?”李江河对着自己的小儿子李岸飞说。
“我感觉二叔说的有些道理。”
“你支持你二叔?”李江河看着李岸飞的眼睛问道。深夜里的海浪依旧不曾停歇,不知疲倦地涌起,拍打在海岸上,碎成雪白的浪花,之后又重新回到深不可测的大海中。
“我只是感觉很多人都支持二叔。”
“岸飞,你就没有自己的看法吗?”
“爹,我从来不喜欢关心这些事。”李岸飞笑着说。
李江河无奈地笑了一声,又看向深夜里模糊的大海说:“明天就是你的首航大典了,你还给我说这些没责任感的话。过了明天,你就十八岁了,就成为真正的海上男儿了,那就该担起李氏家族的荣誉,自己用自己的刀尖挑起你的荣光。”
“我知道了。”李岸飞应和道。
“知道是一回事,做到又是一回事。”
李岸飞尴尬一笑,没有言语。
“对了,有件事我还要问你。你对源气感知的怎么样了?我李家历代肱骨之士无一不是源师。虽然这么说有些强人所难,但是我还是想然你明白,除非你是一名非常优秀的航海士,或者有经天纬地之才,否则想要在议事堂搏得一个席位,单凭你这个李家三公子的名号可不太好服众。”李江河严肃地看着李岸飞说。
李岸飞挠了挠头说:“说实话,最近打坐的时间长了,就感觉大海的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呼唤我。可能就是源气吧。”
“对大海有所感知就是一个好的开端,说不准这次首航大典就是你成为源师的契机。”
“如果成为不了呢?”李岸飞看着他的父亲小声地问,“我就随便问问。”
“成为不了的话,那就是缘分未到了。”李江河一笑,接着说:“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那我也没什么办法。安安稳稳地过活也是一种办法,就算我不在了,你大哥二哥也能罩着你。不过,将来的路,无论如何都要自己走,活在别人的羽翼下,终究不是什么长久之计。”
“爹,你小儿子还没这么不堪。好歹也能闯出个名堂来,不能辱没了李家的威名。”李岸飞略微无奈地说。
“哈哈哈,你小子还不乐意了。你驾驶帆船的技术确实是远近闻名的厉害,实在不行,首航大典结束后,你就跟着我身边,过个十几年把一只舰队接管下来。这也是件好事。”
“舰队您还是留着给别人吧,我就要一艘战船就行了。”
“哦?”
李岸飞看着自己面前的海洋流露出少有的认真,“我一直就想驾着一艘船,追逐着地平线,一直追下去,走到世界的尽头。爹,你说,海的那一边是什么?”
“那要等你去看,我可说不出什么名堂。不过人要先走好第一步,明天的首航大典你可别捅出什么篓子。”
“要是船沉了可别怪我,要怪就怪船不结实。”
“不正经。”李江河敲了敲李岸飞的脑袋笑骂道。
“爹,我也有件事想问你,你跟二叔有什么矛盾?今天堂会上都吵成那样了。”李岸飞问道。
“你也难得认真一会。不过,你也确实该明白了。”李江河的手轻敲着码头上栏杆,缓慢而有力,似乎在扣击自己的心弦,“我李家以海起家,随着多年的南征北战,逐步控制了一个行省,至此到达家族历史的顶峰,但这也是分裂的开始。一部分李氏子孙得到封地是在内陆地区,于是他们离开海洋;而另一部分则继承祖地,拥有海洋。”
“可是这跟和教廷打仗有什么关系?”
“东方世家与教廷断断续续地总共打了七十三年,双方争夺的就是土地。双方的人口都在膨胀,可土地就这么多,谁占的多,粮食就多;粮食多,人活下来就多;人一多,家族力量就越大;力量越大,就越富有。因此我们李家就分成了两派,一派就是你二叔李知山代表的陆权派,另一派就是以我为主的海权派。”
“可打仗不是会死人吗?一旦打仗,人口不就会锐减吗?那为什么还要为了土地打。”
“有谁会嫌弃土地太多?而且短时间内,战争的收益是很可观的:一方面消减过剩人口,另一方面掠夺财富。所以双方在三百年内一共打了三次全面战争,战争时间总计历时七十三年。”
“那么最近是又要开战了吗?”
李江河叹了一口气说:“是啊,前几日收到了中鸾行省的邀请函,说是商讨筹备第四次全面战争。说实话,我们李家在第三次战争中也不是没有参与:我们提供资金,在教廷境内布置谍报网,对次要防线派遣驻军,用以换取对各行省的贸易的零关税。但是李知山提出这次李家全面投入战争中去,他这是眼馋了,毕竟在第三次大战中,参战的主力世家把教廷赶到沙漠的西边,趁机掠夺了大片土地。”说着李江河狠狠地拍了一下栏杆,之后接着说,“李知山想要打,就随他怎么打,但要拉着整个李家为此流血,我绝不同意!”
“但是家族里很多领主站在二叔那边。”
“他们靠土地吃饭,当然支持李知山,可他们没有钱,打仗花的钱还要从我们这些靠海吃饭的少数领主身上拿。不光如此,还要拿一省之民的血汗来赌。不过他要想用这群人来压我,恐怕还差些火候。”
李岸飞晃了晃脑袋轻声说:“这利益纠葛也是真够复杂的。”
“好了,小子,你还是担心明天的首航大典吧。”李江河向码头上的一处撇了一眼说,“不早了,赶紧回去睡吧。”
“那您呢?”
李江河摆了摆手,没有言语,又看向深夜中仍在翻腾的大海。李岸飞见状便道了声告退,随即转身离去。码头的暗处也随之闪出几个人影,打亮了灯笼,护送着李岸飞消失在夜色中。
李江河依旧伫立在码头上,不知道在权衡着什么,夜风渐紧,那块幽蓝色的鳞片也摆动的更加剧烈,李江河的手轻抚着胸前的这块鳞片,目光里多了一丝冷冽。忽然,从暗处悄无声息地出现一名男子,身着黑袍,腰佩长剑,他一步一步地走到李江河的身旁,开口道:“首航大典的卫戍工作已经全都安排好了。”
“鬼枭,你说岸飞有没有机会成为源师?”李江河忽然低声问道。
“只能看缘分了。”鬼枭苦笑道,“虽然他好像对大海有所感应,但他捕捉不到那份源气。”
“缘分么……也罢。”李江河多少有些失落。
“也许岸飞平平安安地活也没有什么问题,成不成为源师并不那么重要。”
“你应该明白当下是什么情况,那些人是不会给岸飞机会的。李家在现在的局势下,已经没多少时间了。到时候,岸飞该怎么办?”李江河叹了一口气,“对了,捕风和捉影的事查的怎么样?”
说到此处,鬼枭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开口说:“不少人端着两个碗吃饭。”
李江河冷哼一声,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拟好名单,以便日后剪除。”
“已经拟好了。”鬼枭面带愧色地呈上一份信封,“都在里面。”
“这不全怪你,虽然是你是都统,但自古人心难料。”李江河接过名单后宽慰道,“你对李知山怎么看?”
“无论如何,他对李家一直是忠诚的。”
李江河沉默了片刻,他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可他对我却没有任何忠心。”
话音落下,李江河突然脸色一僵,他死死地盯着下方的海水说:“来了。”
鬼枭也在这时感应到了什么,他面色凝重,匆忙伸手拉住李江河的衣领,想将李江河拉到自己的身后。码头上隐匿在暗处的卫士也在此时拔出明晃晃的刀刃,飞速向李江河靠拢。
可是,一切都太迟了。
一个人影跃入李江河的视野中,他从冰冷的海水中腾跃而出,举起手中那柄漆黑的短刃,袭向李江河的脖颈。他没有留给任何人做一下步反应的时间,他手中的短刃飞快地逼近李江河,倘若再有一个呼吸的时间,这柄漆黑的利刃就将带走李家家主的生命。
赶到的侍卫也已经跃起,每一个人的刀刃都对向这名深海来客。但刺客丝毫没有畏惧,他手中的利刃任在逼近。此时,唯有以命换命!
在断刃刺入了李江河的脖颈的瞬间,四面八方扑来的刀刃也斩到了刺客的血肉之躯上。大量的血水从刺客身上涌出,在月光的映射下,显得浓稠、妖艳。刺客跌坐在李江河的面前,他惨笑着看向李江河,他想见证自己的杰作。今夜也许是划时代的一夜。
但是,他失望了——血水并没有从李江河的脖颈中喷涌而出。李江河正在用冰冷的目光在打量着自己!那柄漆黑的短刃确实刺入了李江河的脖子,但是他脖子上浮现出的一大片幽蓝色的龙鳞却是格外耀眼。利刃无助地嵌在厚实的龙鳞上,宣告着刺客的失败。
李江河随意地把那柄利刃拔出,冷冷地说:“你很不错,但也很可惜。你也许要换一把兵刃才能取下我李某人的头颅。”他扬了扬手中的利刃,将它在丢在地上,李江河身上的龙鳞也渐渐消散,变成他项链上的那片深渊海龙的逆鳞。
“不必留着他了。”李江河对鬼枭淡淡地说,“不要留下痕迹。”
鬼枭拔出腰间的长剑,一击刺入刺客苍白的头颅。如同烧红的剑胚浸入冷水中一般,在长剑刺入头颅的一霎那,刺客的身体散发出腥臭的白烟——他的身躯在随着白烟的散去,消失在众人眼前。
“此事仍旧不要向外张扬,违者重处!退去吧。”李江河扫视着身边的侍卫说。
众人点头应诺,再度隐匿在码头的暗处。
“已经是第三个刺客了。”鬼枭说,“主公确定不要追查下去吗?”
“鬼枭,你觉得刺客是谁派的?李知山吗?”李江河没有回应鬼枭的问题,自顾自地说,“这些刺客可以屏蔽我们的感知,只有在出手的刹那才会露出马脚。放在捉影中,也算是个顶尖杀手。”
鬼枭听到后,陷入了沉默。
“知山者,匹夫也。”李江河若有深意地看着鬼枭说,“无论是或不是他,一旦查下去,李家就乱了。”
李江河摆了摆手示意鬼枭退去,他继续眺望着深不可测的大海。
风,似乎有些冰冷刺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