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川并不想在蛮寨里待太久,待身体见好,荀川便开始探索自己在雾障中的极限。
十米,百米,千米。
荀川强打起精神,不在雾障中昏睡过去,每每支撑不住,便大声呼喊百里二娃。
百里二娃就这么陪着荀川在雾障里摸索,却对荀川的行为不置可否,只是笑呵呵瞧着荀川一次次从雾障里逃窜出来。
荀川探索雾障的同时,也在观察着百里二娃。百里二娃是蛮寨里最好的猎手之一,年轻又老道,且沉默寡言。
荀川却不知为何,百里二娃似乎完全不受雾障影响,荀川也未问询二娃,或许是百蛮的天赋异禀吧。
荀川在与蛮寨居民的交谈中得知,百里二娃是寨子外边儿的百里族人送回祖庭的长子,自小吃百家饭长大。七八岁就跟着猎手们进林子捕猎,一身本事比之那些壮年猎手分毫不差。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荀川也摸索出了自己的极限,却远不足以走出雾障。
一次百里族人围猎野鹿归来的欢庆上,荀川与百里二娃喝着苦酒,仰望着满天繁星。荀川叹息着,自己或许要在这蛮寨里住一辈子了。
荀川给二娃说着荒泽外边的世界,说着美酒、女人,诸昭的江湖。
百里二娃只是静静听着荀川滔滔不绝,当荀川问到百里二娃有没有出过荒泽之时,百里二娃却笑着点了点头。
“他丫的早就出去过!还他妈的当看猴戏一样看着老子跟那雾障死磕了小半年!”
荀川摇头对秦穷歌骂着百里二娃,言语中却有些许笑意。
荀川摇摇头继续讲道:
“当天晚上,他便带着我再入了一次雾障……”
是夜,百里二娃带着荀川再次来到了雾障之前,这次进入雾障之前,百里二娃却拦住了荀川,自己先进了一趟雾障,待百里二娃出来,第一次与荀川开口说道:
“你,问过山君,能穿过他的土地。”
荀川连忙询问山君是谁,百里二娃却只是给了荀川一块刻着一只山魈的破木头,又指着雾障,说那就是山君。
荀川一头雾水,却只好咬着牙冲进雾障,大声呼喊着山君。
雾障却没有回应荀川,这一次还是以百里二娃将荀川拖出雾障告终。
荀川醒来之后,怒视着百里二娃,大声质问为什么要他要戏弄自己。
百里二娃却摇摇头,开口道:
“你要相信山君,山君才会回应你。”
荀川倒也听劝,待身体复原,又拿着木牌到了雾障跟前。
这一次荀川盯着木牌足足念叨了一刻有余,才长舒一口气,带着几分忐忑走入了雾障中。
“那一刻,我才算初入巫道。”
荀川感慨一声,继续说道:
“若是没有百里二娃,这世上便少了一位巫道大家。”
秦穷歌略带鄙夷瞟了荀川一眼,不过秦穷歌也不得不承认,荀川还真是当今诸昭第一大巫。
只是别人说便罢了,自吹自擂未免有些不要面皮。
荀川正欲继续往下讲,却瞧见方才那蛮族少年一路小跑着从寨子里赶过来,还未到了跟前便挥着手招呼二人道:
“跟我来吧!二祭祀要见你们!”
荀川点了点头,与秦穷歌一起随着那蛮族少年向寨子里走去。
时隔几十年,这百里蛮寨变化却不大,只是又多了些瓦房院落。
二人一路向前,直走到蛮寨深处。
百里族人依着山建起堡寨,最高处便是祭祀们的居所。
少年领着老者穿行在堡寨当中,穿行过一扇扇门,终到了一处古朴幽深的殿堂。
殿堂里早有一位老者抽着百里蛮寨特有的烟叶,在殿中等候。
百里蛮族中,成为祭祀是一种殊荣,同时也是责任。
寻常的通商出征一切事宜,由族长与长老共同打理,而祭祀们,只需要供奉荒泽大君,与历代先祖的魂灵沟通。
当百里族人成为祭祀的时候,便失去了姓名,终其一生守护着堡寨中的神秘,即使螣国覆灭,祭祀也不会踏出堡寨一步。
荀川抬眼看着眼前的老者,老者也看着荀川,二人对视片刻,相视一笑。
“二娃!”
“川哥。”
百里二娃挥手示意那少年出去,挥手请二人入了座。
荀川与秦穷歌入了座,笑道:
“几十年的光景,如今你我都老了,二娃,你在这蛮寨里混的不错啊。听说还是二祭祀?”
百里二娃轻笑着摆了摆手,继而正色道:
“川哥,带着你朋友,快走。”
荀川一愣,开口问道:
“这是为何?”
百里二娃神色凝重,微微摇头道:
“大君遗宝,快要镇不住大泽里的东西了。”
荀川闻言,眉头紧皱,手指微微敲击着椅背问道:
“为何?还能镇压多久?”
秦穷歌一头雾水,但见二人神色凝重,也未出言询问,只是按着心下的疑惑,待二人把话说完。
百里二娃叹息着摇摇头道:
“不知为何,几月前大君遗宝开始流失力量,百里祖庭下边的残破魂灵便开始不安。以如今状况看来,只能支撑不到一年了。”
荀川思索片刻,开口道:
“二娃,此事事关重大。八百里荒泽之下上古妖魂不在少数,你可与其他百蛮通气了?是你百里一家如此,还是百蛮皆出了问题?”
百里二娃点点头,说道:
“都问了,如今只有我百里一家如此。但诸族中皆镇有残魂,若是我百里一族所镇残魂脱困,怕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过,川哥你放心,大泽里的东西,如何也出不了这八百里荒泽的。你们只需早早离去便是。”
荀川却摇头道:
“二娃,你们百蛮将大泽里的事儿捂了一千年,如今诸昭人族皆知西昆仑凶险,却不知道这大泽之下还镇着不知多少大妖,此事不是你们荒泽一家之事,当是诸昭人族之患。”
百里二娃笑呵呵道:
“大君遗宝是快镇不住我百里族下边的残魂了,可这八百里荒泽,处处皆是大君遗蜕,那大泽底下的东西最多在雾障中行走一二,莫说是威胁诸昭,我百蛮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荀川却还是觉得不妥,思索了片刻与百里二娃道:
“二娃,你救过我两次,如今也该哥哥我拉你一把了。这几日我便不走了,待我这位兄弟请得强援回来,咱也与那上古大妖斗上一斗!”
百里二娃沉默片刻,还是摇头:
“川哥,我知你今非昔比。但这古妖之事,并非那么简单。”
荀川却也不理百里二娃,只是对秦穷歌开口道:
“老秦,你回一趟螣川,把老姜和小铁都带来,沿路碰上学宫的娃娃便将他们先带回螣川,我先在这里瞧瞧那大妖残魂有几分本事。”
秦穷歌听着二人对话,差不多也明白了个七七八八,点头应允一声,转身便走。
百里二娃见荀川主意已定,也不再劝阻。
荀川待秦穷歌走了,与百里二娃说道:
“二娃,还要劳烦你找些族人,通传百蛮,在各个寨子放出消息,叫昭德学宫学子速速返回螣川。”
百里二娃点了点头,从殿外唤来方才那少年,将佐国公所言交代了一番。
待百里二娃交代完,荀川拍了拍二娃肩膀,笑道:
“来吧二娃,咱哥俩一起见识见识这天妖残魂有几斤几两!也让兄弟你瞧瞧,哥哥我如今本事如何!”
百里二娃敲了敲手中的烟杆,吐出一口烟雾,盯着荀川的眼睛正色道:
“川哥,不要与那些残魂纠缠过久,尤其不要与他们对视。”
荀川瞧着百里二娃的双眼,却惊觉浓雾蔓延,竟在百里堡寨中起了雾障。
荀川一个激灵,从千机囊中摸出一把玉石,向前一撒,结成阵列护住自己,大声喝道:
“二娃!你这是作甚!”
雾障中已瞧不见百里二娃的身影,只有一道似真似幻的声音在雾中回荡:
“川哥,你该走的。”
荀川警惕着雾障中的动静,灵台暴起一阵光芒,一座山峦从荀川灵台映射而出,漫山神异却只能照透荀川周身三丈之内雾障。
“二娃!你既然还认得我,便是还未全失了神智,你听我说,那残魂只能蛊惑人心,借你手作乱,你清醒些!”
雾障之中却在无人回应,荀川手擎山峦,一步一步向前走去,那雾障却似乎完全没有边际一样,任荀川朝哪个方向走,也都走不出雾障。
荀川心知那残魂不敢与自己正面交锋,如今之举是意欲困住自己,借百里二娃之手脱困。
荀川也不再尝试走出迷障,只是心神一松,将神识融进迷障之中。
荀川随着迷障,飘飘摇摇,任由迷障将自己带去,迷迷蒙蒙间,光影闪动,又归于黑暗。
终于,在黑暗与孤寂中,荀川看到一团火焰,荀川朝着那团火焰走去,手指触即火焰,光芒亮起,荀川沐浴着火光,来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
说是陌生,却也熟悉。
正是八百里荒泽,百里蛮寨所在之处。
只不过此处的八百里荒泽之中,却没有丝毫百蛮生活的痕迹。
荀川四下望去,青山延绵,葱茏苍翠。
万物生灵竞相盛开在这片天地,飞鸟成群,异兽彼此追逐嬉闹。
荀川开始在这片天地中行走。
这片荒泽中有自己的法则,万物遵循着荒泽的意愿生存,任何族群无论强大还是弱小,皆有生存的技巧与权利。
荀川一路寻来,见过猛兽捕猎鹿群,也见过泽中异兽吞食飞鸟。也有欢脱奔行在林中的温驯生灵求偶繁衍。
却唯独没有人族的身影。
这或许便是古妖残魂想给荀川看的,未有人族之前,这欢脱又原始,残酷却盎着生机的荒泽。
生灵自由行走在荒泽之中,生存繁衍。
异兽捕食猎物,却不会剥夺弱小生灵在此生存的权利。
荀川一言不发,继续观瞧着荒泽生命的演进。
荒泽中的日夜更替似是加快了速度,在一转瞬间无数次日升月落,终于,人族出现在了这片土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