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注视着白光中的佛陀与青年,在画面渐渐模糊之时,那佛陀却好似微笑着深深望了青云一眼。
白光飞逝,青云回到了自己识海中的山巅,优婆离此时正坐在对面,似笑非笑地看着青云。
青云看了一眼优婆离手中的剃刀,若有所思。
优婆离微微点头,冲着阿耆尼伸出手掌,示意阿耆尼传法讲道。
阿耆尼手臂上升腾起火焰,火焰笼罩起青云与阿耆尼,火焰燃尽。
青云随着阿耆尼来到了一片雨林之中。这处雨林还是蛮荒之地,没有城邦,只有三三两两的聚落与草木搭起的窝棚。
雨林中的婆娑人各处征战,在天地间争夺生存的权利。
婆娑先民白日追逐野兽,夜晚也被野兽狩猎。
但最令婆娑先民恐惧的,却不是野兽,而是密林深处出没在夜色里的恶魔。
青云与阿耆尼观望了三个日夜,婆娑先民新生的速度,已赶不上被夜幕中的恶魔吞噬的速度。
聚落逐渐减少,使先民们聚在一起,谋求生存。众多聚落中选出了最强壮的男人做为首领。
第三日晚上,婆娑先民的首领拿着木制长矛,带着部落中的男人对抗着密林里的恶魔。
母亲抱着怀中的孩子,躲在洞穴中,向创生之神乞求着自家男人平安归来。
先民们节节败退,不敌夜幕下的魔鬼,恶魔通体漆黑,红发绿瞳。或从天而降,或贴地而行,口中的獠牙上还挂着婆娑先民的血肉。
魔鬼突入人群,肆意收割着婆娑先民的生命。
婆娑首领虽强壮勇武,但身旁的战士接连倒下,魔鬼却越聚越多。
在身旁的兄弟也被魔鬼拖入丛林之后,婆娑首领怒吼一声,掷出手中长矛,长矛穿起身前数只恶魔,贯入密林。先民首领跪在地上,眼中溢出两行血泪,向天地虔诚的祈求,若是神能帮助他们,便将他们的所有奉献给神。
或许是首领的祷告感动了上天,密林之上乌云聚起,道道雷霆劈落,一时间首领周身犹如雷池。
魔鬼们哀嚎着在雷电中被劈成齑粉,银蛇狂舞,恶魔渐渐退散。
雷声消弭之后,婆娑先民的首领跪在地上,大声赞美着天上的神明,喜极而泣。
劫后余生的婆娑先民,从洞穴中寻到自己的妻子孩子,纵情歌舞。
婆娑先民们用石头砸出了聚落里第一尊神像,雷霆之神因陀罗。
可恶魔只是暂时退却了,天神却不会时刻关注着这里。
婆娑先民平静度过了一段时日,首领聚拢着周边的聚落,休养生息,迎接着新生,告别着亡者。
在一个平静的夜里,伴随着婴儿的啼哭,魔鬼却卷土重来。
猝不及防的婆娑先民再度躲进洞穴,婆娑先民虽壮大了许多,但却也抵不过夜幕里的魔鬼。
这一次,婆娑先民虽然撑到了黎明,但也失去了首领。
先民首领征战一夜,守护着自己的子民,却在黎明中失去了气息。
先民们在第二日在首领尸身旁边搭起祭坛,哭嚎着,祈求着。献上自己仅有的物什与鲜果。
战士将长矛放上祭坛,女人将闪光的宝石放上祭坛,孩子将手中的木马放上祭坛。
阿耆尼与青云注视着这一切,阿耆尼忽然一挥手,长矛、宝石、木马,通通燃起火焰,连着那首领尸身一起燃烧。
婆娑先民望着火焰,皆匍匐在地,虔诚祷告。
火焰中,那尸身上,先民首领魂灵缓缓升起,阿耆尼冲那魂灵微微招手,魂灵便飘然到了阿耆尼身侧。
先民首领的魂灵也匍匐在地上,亲吻着阿耆尼的脚面,阿耆尼微笑着挥手,战士的矛被火焰烧成了通体金红的利器。孩子的木马在火焰中发出一声嘶鸣,站起一匹周身燃着火焰的神驹。女人献上的宝石在火焰中熔化又凝结,成了一套威武神异的宝甲。
阿耆尼引着先民首领的魂灵回到尸身,在婆娑先民崇敬的眼神里,火焰中的先民首领缓缓睁开双眼。
他穿起宝甲,拿起长矛,跨上神驹,重新回到了婆娑先民当中。那长矛一挥,便有火焰喷涌。
婆娑先民欢歌着,庆祝着他们的首领回到他们身旁,先民们第一次燃起篝火,围着火焰欣喜若狂。
在先民的欢歌中,夜幕再度降临。潜伏在密林中的恶魔也再度露出獠牙。
这一次先民们却不再畏惧,先民从树上砍下枝桠,首领将手中火焰点燃先民手中的武器,无论男女老少,手中皆举着神明的恩赐———火焰。
恶魔畏惧了,那火焰一沾染上他们的身体,便如附骨之蛆一般,直到将他们烧成灰烬,这一夜,恶魔哀嚎着逃离了婆娑先民的聚落。
婆娑先民们第一次自己战胜了恶魔。
自此之后,婆娑先民在击退恶魔的夜晚里,挑选出最智慧最勇武战士,让他们作为与天神之间的使者,代替婆娑先民们与神明沟通。
又挑选出在战争中悍不畏死保护身后聚落的武士,以他们作为神明在人间的护卫,也作为婆娑先民中的战争者。
再其次的是在战争中贡献了力量,却并未战胜自己恐惧的人,作为普通的婆娑先民,贡献自己的力量。
最后是在这一夜躲藏的那些人,他们被先民蔑视,只配侍奉他人。
婆娑先民们认为他们不配拿起武器,因为他们缺少拿起武器的勇气。
他们也不配拿起农具与狩猎,因为他们不配拥有播种生命和剥夺生命的权利。
而那些逃跑的人,被所有的婆娑先民所唾弃,他们甚至不被允许与其他人接触,只能瑟缩在角落里,乞讨度日。
在青云的视角里,时间的流速越来越快,婆娑先民举着火焰,走出了密林。
不同的神明为先民们带来了不同的馈赠,先民的族群越来越壮大。最智慧最勇武的那些先民,他们的孩子发展成神的使者,祭祀者。世代侍奉神明。
悍不畏死的战士们,他们的后代成了国王、将军,或是武士。
平庸但贡献了力量的先民们,他们的子孙从事着生活中的各行各业,也有资格拥有财富。
而那些躲藏的人,他们的后代成为了卑贱的奴隶。他们被勒令不得拥有财产,因为他们卑劣的本性,甚至成为了其他三类人手中的财产,只能侍奉众人。他们被认为难以左右自己内心正义与邪恶的战斗,需要其他人的管束约束。
而对于那些仓皇逃跑的人,他们甚至不配见到光明,也不被其他生民称之为人,连奴隶都不愿意与他们接触。
婆娑先民的子孙建起城市,建起神庙宫殿,四处征伐,但也与神明的联系渐渐微弱了。
渐渐神明不再直接回应他们的问题,也不再给予馈赠。
当初婆娑先民首领与神侍的后代,成为了神明在人间的代言人,他们以他们狂热的方式理解着神明的旨意,再传达给婆娑生民。沉溺在神明带给他们的尊崇与权威当中。
国王与将军们,沉溺在武力和战争带来的权力中,渐渐远离了平庸的民众,高高在上。
平庸者感受到了来自神的侍从与武士们的疏离与轻蔑,只变本加厉地将愤懑施加在奴隶们身上。
随着时间的推移,分化越来越严重,从无数个聚落汇聚在一起的婆娑先民们,分成了四个鲜明的阶级。
不同的层级之间甚至不允许通婚。
神的侍从称为婆罗门,站在生民的顶端,教化一切生民,俯视众生。
国王与武士称为刹帝利,掌控武力与政治,驱使着平民与奴隶。
平庸的百姓,称为吠舍,从事着生产与商业。也被允许拥有财富。
卑微的下人,称为首陀罗。他们侍奉着其他三个层级,成为佣人,仆从。
而那些在与恶魔的战争中逃跑的先民后裔,他们被所有婆娑生民唾弃,只称之为贱民,不可接触者。甚至不配成为一个阶层。他们自称达利特,意为被压迫的人,游离在四个阶层之外,被勒令在专门的一些区域活动,乞讨着生存的权利。
青云看到这里眉头微皱,转头看向阿耆尼,开口问道:
“众生本性中的怯懦,却成为了一个族群永远的诅咒,如此便是神明的用意吗?”
阿耆尼微微摇头,示意青云继续看下去。
青云按下疑惑,继续看着眼前日益繁荣,却渐渐分化的婆娑。
时间推移,无论最高贵的婆罗门,还是低贱如尘埃的贱民,都逃不脱死亡。
青云看着欲念丛生作威作福的婆罗门,以天生的高贵作恶,却在安宁祥和中度过一生,安然死去。
而那些心地善良,乐善好施的贱民,即使自己行乞,也要救助重病的同伴,却在痛苦中煎熬死去。
青云眉头越皱越深,忽而,画面一转,那安然死去的婆罗门,灵魂来到天界,却如何祈祷都敲不开天界的大门,一番徘徊之后,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那婆罗门回到人间。
一声啼哭之后,那婆罗门降生在了那些“不可触碰的人”中间,宿慧未消的婆罗门惊恐地尖叫着,看着眼前这些贱民肆意触碰着自己的身体,所有的咒骂声却都成为了婴儿的啼哭。
而那善良的贱民,在死去的那一刻,灵魂便被接引,升上天界,在因陀罗的祝福中成为天人中的一员,再经过漫长的天人生活中,福报享尽,天人五衰之后,重新回到婆娑成为了一名刹帝利。
青云眉头微微舒展,阿耆尼冲青云微微一笑,又摇了摇头,青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正要询问,眼前却火光顿起,待火焰燃尽,二人又回到了青云识海之中。
青云细细咂么着方才种种,以及阿耆尼最后饱含深意的笑容。
又转头瞧瞧优婆离,难以定夺。
优婆离见青云若有所思,微笑开口道:
“施主,你我三人不如闲谈片刻,再行论道传法,如何?”
青云点点头,率先开口:
“二位的故事,皆有其妙处。本座不好置喙。只是似乎,二位的故事中,并无甚冲突,又何故有信仰之争?”
优婆离微笑称善,阿耆尼却微微摇头开口:
“神明自天地初始,便是神明。无论如何轮回,都未有人成为神明的道理。”
优婆离却又摇摇头:
“若以如此论,神明与人的区别在何处?”
“神性纯粹,人性驳杂。”
“人性当中,亦有神性。”
青云听得一头雾水,挥手打断,端起茶杯开口道:
“罢了,二位,共饮此茶。饮尽此杯,便由法师再行传法。”
优婆离微笑端起茶杯:
“善!”
阿耆尼也端起茶杯,尽饮杯中茶。
三人饮完了茶,优婆离手一招,笑道:
“施主便再随我走一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