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队向优婆离所指的方向走了不到半日,忽然云消雾散,大雾像是从未起过一样消失无踪。司南罗盘也恢复了正常。
前方雨林依旧遮天蔽日,只是不再摄人心魄。
阳光透过茂密的叶,照射在商队车马上,成了斑斓的影。
青云啃着一枚野芭蕉,想着离去时阿吉说的阿耆那神庙。
青云叫秦丹询问优婆离和阿耆那的事情,婆娑流民中有位信徒,为青云讲述了优婆离与阿耆那的故事。
阿耆那是婆娑旧神中的火神,宇宙诞生之初的八位婆苏之首,亦是八位婆苏中最具威力的一位。
凡三界中的火,皆来源自阿耆那。
凡民祭祀时借助阿耆那的火焰,将祷词与供品送到诸神手上,凡民死去时在因河上燃起大火,燃烧他们的身体与魂灵,由阿耆那送他们去他们的归所。
而优婆离是佛陀的弟子,是佛陀坐下持律第一的弟子。不同于佛陀的其他弟子,优婆离出身卑下,侍奉佛陀时还是一位剃头匠。在佛陀众多贵族乃至王族出身的弟子里,优婆离能够出家修佛,也代表了大觉神教的教义。
剃头匠与王子,皆有可能成佛,大觉悟者,既是佛。
秦丹听完婆娑信徒的故事,并未当真以为那挡路的优婆离就是佛陀弟子优婆离,也并不觉得流民阿吉就是火天阿耆那。
可青云隐隐知道,即使阿吉不是阿耆那,优婆离也不是佛陀弟子,起码也是那两位在人间的代言人。
青云没有回头,甚至没有用神识探查身后二人的争端,青云心下打定主意,不管身后纷争,先同着商队入了因城再说。等到了因城,再去阿耆那神庙瞧瞧,那流民阿吉是否端坐神庙大殿之上。
商队又走了半日,终于听得了潺潺水声,一条苍茫大河突兀出现,一眼望不到头,似是要贯穿整个密林。
秦丹歪着脑袋,看着突兀出现在眼前的大河,疑惑着自己是如何带着商队,穿过眼前这条河流的,青云瞧着秦丹窘态,拍了拍秦丹的肩膀说道:
“这世上许多事,不必深究的。秦丹兄弟,至少你这路引对了方向不是?”
秦丹缓缓点头,回过神来,调转马头领队北上。
许是见了因河支流,各家商队与婆娑流民皆欢喜了起来,不复前几日的压抑。
商队上下唱着各色的歌谣,交换着从家乡带来的土产。
一片欢声笑语里,小花却高兴不起来,秦良死了,阿吉也跟着优婆离留在了蜃楼里。青云在前引路顾不上小花。小花也不敢乱走,只得抱着小蛮,等待着青云归来。
秦凤氏却是个心思细腻的,差人唤了几次小花与自己同乘一车,小花却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拒绝了,秦凤氏只得亲自前来相请。
秦凤氏细细打量着抱着小蛮发呆的小花,前几次相见,小花都低着头。虽有一次叫小花抬头瞧了一眼,但当时只当兄妹二人是流民乞儿,匆匆一瞥,也未真个瞧得仔细。
如今再看,这女娃确实生的喜人。粉雕玉琢般的小娃娃一张肉嘟嘟的小脸,眉眼弯弯,这时候正一手揉捏着手中的小蛮,一手偷偷喝着青云从妖族中带出来的佳酿。
秦凤氏瞧了一阵,这小花不过八九岁模样,青云想必也没多大年纪,这般年纪的宗师境,只有那寥寥几人,自己这番婆娑之行,虽有凶险,可若能将这兄妹招揽到秦氏商号麾下,便是财货都失了也值了。
“小花妹妹!你为何不愿与我同乘一车?可是与我待在一处不自在?”
秦凤氏突然出声询问,吓了小花一跳,手中酒囊都险些掉了。小花瞧瞧四周,连忙将手中酒囊藏在身后,抱着小花冲着秦凤氏一礼,开口道:
“小花见过大夫人!夫人又和善又好看,小花怎会不自在。”
“哦?你这丫头倒是嘴甜,那为何几番唤你,你都不来。”
“大夫人可别怪小花!哥哥说啦,叫小花在这里等着,小花怕哥哥回来见不到小花,心内焦急,才不去的,其实小花可想去极了!”
秦凤氏轻笑一声,揉了揉小花脑袋,拉起小花肉嘟嘟的小手,说道:
“没事,我带你去寻你哥哥如何?”
小花眼睛一亮,连连点头,脸蛋上的肥肉跟着微微颤抖。
秦凤氏眯起眼睛,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小花的脸蛋儿。
小花怀中小蛮见秦凤氏伸手揉捏小花,冲着秦凤氏喵嗷一声,浑身毛发竖起。
秦凤氏见状,冲着小蛮失笑道:
“你这畜生倒是忠心,罢了罢了,我不动你家主人便是。”
秦凤氏摇摇头,抱起小花上了马,二人一猫同c乘一骑向商队前头赶去。
商队逆着因河支流,一路向北,听那些婆娑人说,这条河叫做业江。沐浴因河的人,在因河水中洗尽的业,顺着这条江水,一路汇入南边的大海。
也是因此,这条业江,不似因河那般澄澈。但这浊是相对于因城中的因河而言的,水势不那么湍急的河湾处,这业江的水,也并非饱含业力的浑浊。
只是婆娑人是不饮这业江水的,雨林中处处都是水源,倒也确实不必饮这业江水。
日头走到了西边,斜挂在天边,倾泻着所剩无几的光芒,染红了天空,也染红了业江。粼粼波光映着林里也星星点点的红了,这红,却有些非同寻常。
“东边起火了!”
不知是谁先瞧着东边喊了一声,众人皆向东边望去,商队上下一片哗然。
东边的密林,浓烟滚滚。
火焰顺着南边海上刮来的季风,渐渐吞噬着雨林,林木中的生灵仓皇逃窜,浓烟将东边半边天空笼罩。
青云望着东边的火势,皱起眉头。
那火一时半会儿还烧不过来,可若是起了东南风,便不好说了。
况且,人与拉车的畜生都需要休息,那火可是一刻不停。
秦丹也瞧着东边的火势,却当机立断,开口道:
“过河!”
青云微愣,此处河湾水势虽不湍急,但人马渡的了河,马车与车上的货物可过不去。密林之中,又没有桥梁,这一渡河,这趟婆娑白来了不说,众人能不能回了诸昭,还未可知。
商队众人也是一愣,众人自然是不想弃了马车财货的,但行商的规矩,往哪儿走引路人说了算,众人望着波光粼粼的业江河湾,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护卫统领秦大鹏瞧着东边虽起了火,但此时风势不急,便开口道:
“小丹,我瞧着这会风势不急,那火一时半会儿也烧不过来,不如先全速往北边走。招呼各家商队商议一番,毕竟这一行不止咱秦氏一家商号,大大小小七八家商队,咱也不能替人家做了主,你看如何?”
秦丹皱着眉头说道:
“要快!东风一起,便没多少时间了。”
秦大鹏点点头,随即差人通传各家商号,前来商议。
商队加快了速度,继续一路向北,不消一会儿,各家商队管事儿的便都到了。众人皆骑着马,汇聚在一处,秦凤氏也领着小花行在当中。
商队虽说是全速前进,可货车驽马居多,还有步行的仆从流民,也快不到哪儿去。大家也就这么骑着马商议。
秦丹率先开口道:
“大夫人,若是等东边烧过来再渡河,便来不及了。此时渡河还能挑拣些能下水的货物,减少些损失。”
秦凤氏眉头微皱,看着众人说道:
“诸位意下如何?”
那七八家商号来了十几位管事儿的,皆面露难色,其中一中年干练男子率先开口道:
“秦夫人,咱行商虽是逐利而来,但也是晓得轻重的。这火烧过来了,自然是性命要紧,但若是能保得住货物,自然也要想想办法。”
秦凤氏微微点头:
“王大掌柜说的是,不如以马车结成浮桥,能运多少货物过去,便运多少,诸位意下如何?”
秦凤氏此言一出,众人却几家欢喜几家愁,那喜的几家,货物多是黄白之物,或不怕淹水的瓷器木料。
却也有做香料烟茶生意的,货物一沾了水,便一分钱都不值了。
哗然片刻,忽有一人出声问道:
“不知这搭浮桥之事,各家出多少车马?又是如何列队,何等章程?”
众人皆一言不发,秦凤氏也是皱眉思索。
问话的是北黎昌鼎商队当家的,此人秦凤氏早就相识,为人处事干练公正。如今出言倒也没有旁的意思,行事之前先定章程,也是应该的。
可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
用马车做浮桥,这么多家商号,先用谁的?后用谁的?那浮桥结成了,谁家先过,谁家后过?
若是过了一半,火势急了,那又该如何?
秦氏商号带着众人从毗底沙流亡至此,也算是对众人有恩,但此时有几家心里却有了怨言。
众人正无言,朱国鼎通商号的掌柜的,却冷不丁出言道:
“一路上承蒙秦氏商号引路,我们都是沾了秦夫人的光,如今如何,便全听夫人安排!”
那鼎通商号掌柜的,一副清瘦秀士模样,话说的似乎是没甚意见,不计得失任劳任怨。
可咂么咂么这言语里的味道,却是话里有话。
雨林是你秦氏要入的,这路也是你带的,如今先是迷了路,又是雨林起了大火。我们要丢货物,那你秦氏是不是也得赔偿一二?
秦凤氏心中冷笑,面色一肃,开口道:
“诸位,商人逐利,是本分。可为了利,丢了性命,这买卖可不划算。这一路上,诸位可是自愿跟着我秦氏商号的队伍走的,我秦氏商号可从未强求。如今我秦氏商号自然是要渡河的,诸位愿意与我秦氏商号一同渡河的,便听从我秦氏商号安排调遣。若是不愿,我秦氏商号绝不强求。就此分道扬镳便是。”
青云听了一程,望向东边滚滚浓烟,微微摇了摇头,说道:
“夫人,且别急着渡河,这火未必烧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