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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落日

武当山的落日景色美得不讲道理,不似人间该有的景象。夕阳将天空染成千百层渐变的黄色,连天上挂的云都变成金黄,像飘在天上的金子。少部分阳光穿透云层,清晰可见,仿佛能一根一根数得透彻。

慕容回雪伸出净白无瑕的手掌,举在空中,好像夕阳的余晖就从手掌后出来,流经指缝,真实,又不真实,但毫无疑问,这是她见过最美的落日。

景色固然美,慕容回雪的脸上仍然没有丝毫欣喜,沈易安亦是一脸凝重,武林大会本是一大盛事,却被阴人府搅和闹得人心惶惶、悻悻而终,连武当掌门元清真人都惨死于阴人府之手,毫无疑问,今日在场的所有人,心中都被蒙上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在金顶之上的平台三人站成一排,七彩的落日霞光打在他们身上,衣摆和袖子都被风吹到身后飘扬,沈易安左臂剩下那半截衣袖,飞舞得尤其放肆,他们的影子也被拉得很长很长。

是的,三个人,如此美景,自然少不了李若芙。沉香半日瘫没有解药,但药效只持续半日,如今已消散得差不多,李若芙的内力只恢复五成,体力却已无碍,慕容回雪自然也同样。二人听沈易安说要来金顶观赏日落,既平安无事索性便都跟了来,景色果然未令她们失望。

随着夕阳沉入西山,她们目睹武当山的壮美峰峦在光与影之间变换,崎岖峰峦的轮廓渐渐变得昏暗、模糊,夜,马上就要降临。趁着天还未完全暗下去,沈易安带她们走下金顶,再晚,路就暗得瞧不见了,若是不小心一脚踩空,只怕要翻到山沟里去了。

方走下金顶的平台,前面就有一个小道士手提灯笼迎来,对沈易安恭敬作揖说道:“沈公子,七大派掌门和四大山庄庄主正在紫霄殿内议事,二师兄让我来请沈公子过去一趟。”

贪心鬼等人离开后,沈易安在会场等到众人沉香半日瘫的药效退去大半,才带慕容回雪和李若芙来金顶,走时告知了云无心,若不是当时七大派和四大山庄临时有要事商议,云无心免不得也要跟来的,必是他说出了沈易安所在。

“好,我这就来。”沈易安请小道士在前边带路,领着慕容回雪和李若芙一同回去,有熟人领路,慕容回雪和李若芙正好能走得安稳些。

紫霄宫大门内还陆续有江湖人士出来,想赶在天完全黑之前下到山脚去,是不可能了,但是他们还是抓紧时间踏上下山的路,除七大派和四大山庄外,紫霄宫内已无多余客房留给其他人。

此种安排也无人怪得了武当,若无贪心鬼三人捣乱,前来参加武林大会的人都是能在天黑前下到山去的,武林大会只进行一日,时间刚好合适,每届皆如此。此次出了意外,没能顺利下山,总不能跟七大派、四大山庄抢客房去罢?抢也得有足够的实力,那些江湖人士还是有这个自知之明的。

宫门外一群武当弟子每人一手提两盏灯笼,有序地派给从门里出来的人,但每次给的不多,他们让下山的人尽量结伴成群,如此一盏灯笼能帮助更多的人照亮下山的路。

从此举来看,武当派已属慷慨,就算节省着用,所需的灯笼也是非常大量的,恐怕给了下山的人,武当派自己都剩不下几盏。

沈易安、李若芙和慕容回雪方进山门,踏下台阶,便又有个小道士迎来,双手捧了一叠用布裹好的东西,软绵绵的,看起来是衣服。

停下脚步沈易安才看清,迎来的小道士是今日拦着不让他进入后院的那位小师傅,将东西举在身前,小师傅躬身笑道:“沈公子,这是玄清师叔命我送来的,里头是件衣服。”

沈易安眼角瞥了瞥左袖,笑着心想“玄清知道得倒快,手脚也快,连衣服都给我备好了。”

他道:“多谢小师傅,还得麻烦小师傅带我去客房,我这就将衣服换上。”

“是,沈公子请跟我来。”小师傅手捧衣服,转身慢行。

沈易安转头对领他回来的小道士说道:“麻烦这位小师傅回去通报一声,我换身衣服马上就到。”他又回过头对慕容回雪和李若芙道:“你们隔了些时日未见,必定有许多话要说,我且不碍着你们,等我到紫霄殿办完正事,立马来寻你们。”

“你且去罢,我与若芙妹妹待一会儿,你不必挂心。”慕容回雪看着沈易安,声音温柔,眼神也温柔,昏暗的天色下双眸发着温柔的光。

李若芙则是熟悉地两眼一翻,道:“去办你的正事就是,完了也不必再来寻我与慕容姐姐,我们要说的话两天两夜也说不完。”白眼之上的睫毛绽开如花,即使是翻白眼,也翻得如此之美,沈易安唯有以微笑回应。有李若芙陪着慕容回雪,沈易安倒也放心,赶紧转身跟上小师傅。

紫霄宫后院客房很多,占去后院大半院落,但每个客房的院落都很小,屋子也小,一小院,三小屋,实用而简单。

九拐十八弯之后,小师傅终于停下脚步,这里是紫霄宫最西北角的院落,相对僻静。沈易安熟悉此处,出了小院,廊道尽头是一扇门,出了门就不再是紫霄宫,门所通往的,是清净道人和玄清的清屋。

以前沈易安来武当,便都是住在清净道人的清屋。沈易安心中苦笑:“玄清倒是用心,把我安排得‘妥妥当当’。”小师傅领沈易安进了小院正屋,将衣服放在榻上就准备退出门去。

“吕兄来都来了,怎如此着急离开?”沈易安在桌前的椅子坐下,看着小师傅的背影说到。

沈易安话一说完,小师傅的身子立马僵住,等转过身来时,脸上已经出现熟悉的,邪魅的笑容:“还是被沈兄看穿了。”吕花影背靠敞开的屋门,面向沈易安,只站在原处一动不动,既不离开,也不多进屋一步。

沈易安笑道:“吕兄不问我是如何瞧出你来的?”

上次沈易安说出吕花影身上奇特的味道后,吕花影立马连续泡了半个月的澡,皮都狠狠泡脱一层,可算把原本身上的味道除去。在那之后他也不再沾染任何香料、熏香,可依旧被沈易安瞧出身份,这多少令吕花影觉得不爽,但他绝口不提此事,将双手负在胸前,道:“沈兄不也未问我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沈易安道:“武林大会乃整个江湖的盛事,吕兄会来并不奇怪。”

吕花影笑道:“那沈兄机智无双,看穿我的伪装也并不奇怪。”

沈易安道:“可是吕兄会扮成武当的小道士,倒让我觉得挺奇怪的。”

吕花影道:“不满沈兄……”扫视一眼屋里极其简单的陈设,他继续道:“近来我突然萌生一种出家当道士的念头,就决定不如先到武当来提前体验体验道士清心寡欲的日子是否如意,以免真出了家又留恋红尘追悔莫及。”

沈易安笑道:“吕兄若看破红尘世俗诚心想当道士,倒未尝不是件好事,可我清楚,吕兄绝不是那样的人。”

吕花影幽幽道:“沈兄竟是比我自己还要懂我。”

沈易安道:“吕兄不想说来此的目的,我也不便再问,只是你所假扮的那位小师傅……”

吕花影直接道:“沈兄放心,我只不过点了他的睡穴,让他在隔壁院子睡上个好觉,安好得很。”

人没事则万事大吉, 沈易安对吕花影道:“你走罢,我待会儿还有事,就不陪吕兄了。”

吕花影挑挑眉,竟真听沈易安的话,走出门去,但双脚刚跨出门槛就停下,回头道:“这次沈兄是如何瞧出我的?”

吕花影心里终究是在意的,一个精通易容之人,自然对自己的易容手段极其自信,且吕花影可谓易容术中的行家,假扮无数次,骗过无数人,至今为止除了自己的师父,只有沈易安一人看穿过他的易容,还不止一次……

通过易容将自己的身份隐瞒,骗过他人双眼,甚至戏弄别人而使人终究不自知,那种快感、成就感,令吕花影乐此不疲。可在沈易安身上,他从未获得过那种成就感,这对他来说是心中难解的结,亦是一种挑战,他很想弄清楚,在沈易安面前,自己究竟露出了什么破绽?

“眼神。”

“眼神?”

“你只在我面前说了两句话,时间极短,我本该发现不了才是,可你却忍不住偷偷瞧了李若芙一眼,极仓促、极简短的一眼,转瞬之间变回原样,但这已经足够暴露你的身份。”

或许在别人面前,如此转瞬即逝的破绽根本不能令人发现,可惜站在吕花影面前的是沈易安。在越厉害的人面前,越不能露出破绽,一点破绽都不能,因为只要一点点破绽,就足够让他将你击溃,即使破绽微如尘埃。

吕花影一字一句听进心里,这算是他的又一次小失败,但他其实并不生气,反而非常感激沈易安,是沈易安一次又一次指出他的缺陷,下次,他又能做得更好。想及此处,吕花影脸上的邪魅笑容再次浮现。

“不管吕兄上武当的目的为何,我还是劝吕兄不要乱来。”语气平静,是警告,也是忠告,沈易安一脸的认真,也许他真心不想与吕花影为敌。

“沈兄放心,我真的只是来瞧瞧武林大会的热闹而已,况且,有沈兄在,我万不敢胡来。”

眨眼,吕花影已经消失在门口,无声也无息,他总是诡异地出现,诡异地离开。不知为什么,吕花影在沈易安面前表现得已算十分老实,可沈易安心里还是无法对他放心,不想跟一个人成为敌人,就一定能与他成为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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