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瞪大了眼，定定地盯着眼前的那张脸孔。
分明是容胤的脸，分明还可以看到从前那光明皇帝习惯露出的桀骜神情。可是方才白云梦叫了他什么？！
“无缺……？！”我失声道。
“你……记起我了么？”他竟露出欣喜的神情。
我怔怔地盯着他的眼睛，那双眸子幽深如暗潭，看不到神采，只隐隐有莹绿色光芒在瞳孔深处明灭，犹如深渊中闪烁的冥火。在这双看一眼便令人心生凉意的眼瞳中，有无数情绪如同风云变幻，最后却凝成一线温柔。
“我终于知道你是谁了……紫蔺他，骗得我好苦……”他伸出手，修长苍白的手指轻轻抚上我的脸颊，语气中似有万般感慨。
我却狠狠转头避开他的手指，厉声道：“宁无缺……你，你居然渡魂到了容胤身上！你这妖孽，你这万恶的混蛋！我，我……”
我越说越怒：“我咬死你！”
我说到做到，张口便咬住他的手指，狠狠地下口。一股血腥味在口中泛开，我见他眉头皱起，却并未发怒，只用另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捏住了我的下巴：“我的手指很好吃么？很痛，赶紧吐出来！”
我泄完一口恶气，冷哼一声松了口。
他举起流血的手指看了看，唇角露出一丝笑意：“这情景……很久以前似乎也发生过。只是那时候，你没有这么尖利的牙齿。”
“无缺，你……”白云梦似是想说什么，却被他摆手阻止。
“你以为是我渡魂到了容胤身上？”他盯着我，眼瞳中的萤火似乎亮了几分，“并非如此，容胤本就是我。”
我看他不像是在说假话，可是思索许久，仍是觉得无法理解。可我能够明显地感觉到，宁无缺从前面对我时总是散发一种酷凛杀意，而面前这人，待我多了一分如容胤般的依恋和温柔。
“你到底是容胤，还是宁无缺……？”我疑惑，他的脸庞明明如此清楚地在我面前，我却觉得那上面蒙了一层薄雾，越看越不清楚。
“现在，你不愿叫我无缺，那叫我容胤也无妨。你不再记得宁无缺，但对容胤却是怀着真实的眷顾之情，你却并不知道……他便是我的另一半魂魄。”
我使力摇头：“不，容胤早已死了！”
“你不是对这具身体很有感情么？所以我就费了些心思，保存下来了。”
“你，你不要以为占据他的身体，我就会将你当成容胤！”
他极有耐心地望着我，唇边露出一抹冷冷的笑意，眼瞳里有两团绿荧明灭不定，看上去犹显邪魅。
“回想从前，你对我真是挺好。我还记得，十二岁那年，皇帝驾崩，我作为太子需得守孝素食三月，你却常常偷偷派人给我送我最爱吃的金丝豚鸭；十九岁那年，你要我选妃，我将她们通通赶到大雨中淋成了落汤鸡，惹起众怒。是你替我找了无数借口，费尽心思平息此事；还有，二十三岁时，我一不小心错杀了当朝御史，被他那做将军的儿子刺杀受了重伤，你虽说我这是活该的报应，却是衣不解带，守了我几天几夜……”
“你……你怎会知道这些事？！”
“我说过，从前在容胤体内的，是我的一半魂魄。如今我的魂魄已然完整，所有的记忆，我都已经理清了。”
我努力想要理解他的意思，脑子里却更是一团乱糟糟。
“五百年前，紫蔺在南疆将我碎尸万段，幸好白云梦将我的魂魄收在了半块阴阳阙中。她想要帮助我塑身复生，不料就要成功之时，却被紫蔺重伤，昏睡不醒。落霞山其余人不知阴阳阙的秘密，只把它当成了能够起死回生的宝物。一百多年前，她们将阴阳阙献给了西宁国主。西宁国主想要用阴阳阙救活夭折的世子，却不知他到底是用了何种秘法，害得我魂魄分离，只将我的一半魂魄依附到了他儿子百里昀瑞身上。从此之后，我另一半魂魄变成了无所依凭的荒魂，浑浑噩噩，到处游荡。在这段期间，我凭着自身力量，渡魂数次，甚至附身到畜生身上，都是失败。最后我终于记起了缚魂坛，在那里找到了一具非常合适的身体。可是，我的记忆却变得支离破碎，连无论如何都不愿忘记的事……都变得混乱模糊……”
“可有一件事你怎样都没有忘记——你一直记恨我师尊，处心积虑要算计他，报复他……”
“哼，我沦落到此境地，全是拜他所赐，我又怎能不恨他？虽然如今在你心目中他是完人，你对他万般崇拜倾慕，但当你恢复记忆的那一刻，你就会明白真正的紫蔺到底是如何。”
“我现在已经知道，他也许真的瞒了我很多事……但与你相比，他当然可以称为完人！你该记得你到底都做了些怎样伤天害理的事——单说你对鲛妖做的那些事，便是极其残忍。你抢了她的阴阳阙也就罢了，还要将她夫君变成傀儡，再要挟她受你驱使！”
“哼，鲛妖手里那半块阴阳阙本就是我的东西。很久以前，是紫蔺为了救那鲛妖白涟，一再央求于我，我才将自己的法宝分割，将其中一半送给她救命。如今我想要复合自己的魂魄，必须要将阴阳阙合二为一。”
“原来你早就知道容胤体内是你的一半魂魄，早就盯上了他。缚魂坛，阴阳阙，白云梦……原来这一切都是你为了让自己的魂魄复合设下的阴谋……”
“你为何仍不肯承认容胤其实就是我——这种魂分魄离的感觉，你本该是可以理解的……很奇妙，也很痛苦……从前我并不知道你就是绯衣，但还是爱上了你。就算是已经不记得你，我的一半魂魄仍是爱上了你——看来，你我之间的缘分，是怎样也斩不断了……”
“你，你不用再解释了……那个‘绯衣’，到底是谁？为何师尊也曾如此叫我……”
我意识深处猛地一痛，似有利刃划过，将尘封已久的记忆剥开一层，却是模模糊糊，怎样也看不清楚。
一些光怪陆离的影像又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闪过，似乎是一段很长，很长的过往。可当我要看清里面的某个画面，却又总被打断。头突然很痛，痛得像要裂开。
耳朵里忽然传来“嘭”地一声，我立刻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居然是他使劲地拍了一下我的额头。
“莫要再想，白费心力。紫蔺心机如此深沉，又怎会轻易让你恢复记忆。”
我听到这话，心中更是乱得一团糟，却见一名落霞剑派弟子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师尊，大事不好了！司徒啸月逃出来了，我们，全都挡不住……”她气喘吁吁地对白云梦说道。
白云梦脸色一变：“雪烟在我手中，他敢乱来？”
“聂雪烟……也逃走了……”那人低声答道。
“都是些没用的东西！”白云梦怒，紧握宝剑，转身就要走。
“云梦，且慢。”在我身边的人站起身来，身形一闪，瞬间便站在了白云梦前面，“司徒啸月竟然未死？他为何会在落霞山？”
白云梦赶紧回答：“此事我也是最近才得知，于是我以雪烟为诱饵，将他困在落霞山，想要从他口中逼问出黑火篁蛇内丹的下落。不料无论我如何逼问，他只说知道这个秘密的，惟有重华真人……”
他却冷冷道：“紫蔺也被你困在落霞山，你却也不曾告诉我……说，你还有何事瞒了我？”
我听到他如此说，十分惊讶。原来此事竟是她私自作为，并未让宁无缺知道？其实我早该猜到是如此，因为依宁无缺对师尊的一腔仇怨，绝不会让失了抵抗之力的师尊如此轻松。
白云梦却显得有些慌张：“不，不是想要瞒你！你上次受伤太重，我只是想等你恢复过来再告诉你这些事……是不是因为这两百多年来我没能在你身边，让你受了很多磨难，所以你在责怪我？其实我也是不得已……”
“云梦，你是不是很怕我？其实，既然你心中不愿，又何必如此执着地追随我一千年……”他的语气十分平淡，但笼罩在他身上的那层阴鸷，让人感觉浑身发冷。
白云梦的眼眶却发红了：“无缺，你何必说出这样的话来——凭你的聪明，我所有的心思都藏不住分毫……总之，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我在一旁默默地听着，观察着白云梦望着宁无缺的神情，忽然明白了些什么——她们之间，怕是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可是，如宁无缺这般无恶不作的魔头，她真的愿意无论如何都会追随他？若她不是个同样冷血无情的魔头，那么她就是个疯子。
“司徒啸月此人……倒是有趣……”只听宁无缺毫无情绪地说道，“云梦，你们落霞剑派可以考虑搬家了。”
“搬家？为何要搬家，搬到何处去？”她显然很惊讶。
“云梦，你做事太没脑子。你以为紫蔺那大徒弟是你能制得住的么？司徒啸月那蠢物一旦发飙，难免天崩地裂，以后你这落霞山怕是就不能住人了。”
听到这话，白云梦脸色变得更加煞白：“这……这可如何是好？”
“跟着我，搬到光明皇城去。”
“我们去皇城做什么？莫非你是要……可那是人间俗世，我们介入其中，恐怕不好吧……”白云梦似是十分犹豫。
“有何不好？我容胤，本就是光明皇朝的帝王。恩，皇宫里的温泉浴池很舒服，那铺满锦缎的龙床和暖床的宫女，也很舒服……我这具身体，甚是怀念那种销魂的感觉……无暇，你可以再次去当朕的大祭司了~”
他昂起头，唇角露出桀骜又阴险的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