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素一脚深一脚浅地朝破庙跑去，破庙里没有烛光，半拉月光从东面破损的墙顶落在大殿中间，三五只黑鸟乌拉乌拉地在附近啼鸣。床上没有人，铺就的干草散乱一地，有的零零散散掉落在边上，有的拧成一团，像是被一群猛兽在此打闹撕咬过。
梦素在大殿里看不见娘亲，只有一件邹巴巴脏兮兮的披风，是那件给娘亲当褥子的披风。梦素着急地大喊：“娘，娘，你在哪？”
少年听见梦素的叫喊，赶紧追进了破庙，帮忙寻找她娘。
小女孩的声音带着很重的哭腔：“娘病了，病的很严重，娘，您到底在哪？我好害怕啊。”
两个人在破庙的大殿和后殿来回找了几圈，没有见到一个人，只有一尊年久失修的雷神像落魄地站在神位上。少年冷静下来，点燃了从供桌上找到的半截蜡烛，借着月光和烛光，他仔细地查看起来，大殿床位那里过剧烈挣扎的痕迹，地上有抓饶和蹬腿的浅痕，少许新鲜的血迹滴落在几处干草上。少年心想：不好，梦素的娘遇难了，恐怕凶多吉少。爬行拖拽的痕迹一直延伸到后殿，后殿的西面墙角有明显挣扎的痕迹，从墙上剥落下来的土块、撕扯下来的碎布条、混杂着几缕长发的一滩半干涸血水以及地上条条新鲜的抓痕。再顺着血迹，少年从后殿一处破损的墙体钻出，在破庙东墙外距离十步的树下发现了一个女人。少年手里的烛光照在女人脸上，左脸深深的手掌印被散乱的长发披下来盖住了一部分，双眼瞪得大大的，一动不动，两条明显的泪痕从眼角一直到嘴边，与嘴角和鼻孔流出的血水鼻涕混合一处，顺着脖颈流到胸部。少年探查了鼻息和脉动，死了。少年生来果敢聪慧，但面对眼前这具衣不遮体的尸体，依旧让他心神恐惧，他定了定心，吹灭了手中的蜡烛。
少年所看到的是，零碎的月光透过树冠落在尸体上，尸体的头部靠着树干，身体半侧着，一大块破碎的衣物挂在身体中段，一只手还压在衣物上，另一只手已经垂到了地上，衣物下滑到腹部，洁白的双腿沾满了泥土裸露在外。少年把尸体平放在地，把她身上的衣服拉好，当毯子一样盖好，虽然衣物有很多破碎的地方，但基本上也把尸体包地严严实实了。
少年准备去找梦素时，一个身影已经站在了她的身侧，“躺着的是我娘吗？”
少年没有说话，点燃了蜡烛。
梦素相比之前找娘时的慌张急切，现在的她却十分安静。她吹灭了少年手里的蜡烛，在尸体面前轻轻地跪下，把手里被自己抓成一团的馒头轻轻地放在地上，双手抱起尸体，把头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的腿上，从怀中掏出一把木梳给尸体梳起来头。“我娘身上的香味跟我一样，她死了对吗？你知道吗，我娘最爱漂亮了，她不喜欢别人看见她不好看的样子。她也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人，我爹爹也说娘亲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人。娘亲特别疼我，我犯错误了，爹爹要打我，娘亲就拦在我身前，爹爹就无可奈何了。我娘生病了，病的很严重，两天前吃药也没有起效了。她跟我说舍不得丢下我和爹爹，她不会死的。娘没有骗我，她在努力活着，她在等爹爹来，她在等我长成漂亮的大姑娘。可惜，娘已经被坏人害死了。好了，头发梳好了，这是娘最喜欢的样式了。娘的耳环不见了，娘说要送给我的，不见了。帮我把娘亲抬进去好吗？我怕外面风大，娘亲会着凉的，她身子弱，我要帮她换上干净衣服。”
两人把尸体抬进破庙。少年把点燃的蜡烛放在地上，转身出了破庙。
两个时辰过后，明月高挂夜空，微风吹拂，树影微摇，夜色很美。少年带着一个包袱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水袋。梦素依旧跪在地上，娘亲的头被抱在怀里一动不动，她也一动不动。
少年点亮了一盏油灯，拿出干粮和一些野果并且倒了一碗水放在梦素身边，他靠着梦素做了下来，兀自吃起一块干粮，“我娘在一个多月前去世了，家中被人翻得乱七八糟，我娘她死在了自己床上，中毒而死的，从那一天开始我爹就失踪了。我亲手埋了她，埋她的那一天，我在娘的坟前哭了好久，之后我再也没有在她面前哭过。有一天我去看我娘的时候，坟前多了一块石头，上面刻了一行字‘你娘是我杀的，等你有把握杀我时，来双虎寨杀我报仇。落款花不问。’”
梦素抬头看了少年一眼，少年继续说道：“花不问就是我爹的名字，从我记事以来，他从来没管过我，也很少和我说过话，听我娘说，在我还很小的时候，爹爹很疼爱我，也很爱护她，可我看到的是性情越来越怪的丈夫和爹，寡言少语，酗酒赌博，打架斗殴，甚至对我娘拳打脚踢。有一次，他喝得烂醉回家，发起狠来打我娘，我娘就是一直在哭也不躲，就任凭我爹他用拳头打他，用凳子砸她。那一次娘伤的很重，在床上足足躺了三天才能勉强下床。我问我娘，为什么不逃跑不反抗不让我帮您。娘跟我说，‘是娘对不住你爹爹，而且你爹武功高强，我根本不是对手，你更不可以打你爹爹，做儿子的永远也不可以忤逆父亲。我知道你有偷学你爹爹的武功，虽然你年纪还小，但你生来就聪慧无比，鬼点子很多，真动起手来，你爹要是没准备的话肯定要吃亏。孩子，答应娘，就算娘有一天死在你爹爹的手里，你也不要难过，更不可以报仇。你听到了吗？听到了了吗？答应娘。你爹爹以前在江湖上也是个响当当地人物。’我答应了娘，我跟娘说我知道了。”
少年把水送到梦素面前，看梦素接过去后继续说道：“在我眼里，我爹就是一个酒鬼和懦夫，我看不到我娘口中所说的那个响当当的江湖人物所具有一丝影子。我也不喜欢跟人打交道，没有一个朋友，从小到大除了我娘，更没有一个想去亲近的人。我也不认为自己是一个行侠仗义的人，只是我有时候见不得别人难受，所以我希望你能振作起来，能好好的活着。你娘在天上一定也希望看到你能快乐地长大。”
“我要把我娘好好安葬了。”梦素边吃边哽咽，“我跟我娘跑出来一个多月了，我们约好在这雷神庙等爹爹的，可是早就过了约定的日子了，爹爹他早就凶多吉少了。娘也病的很重，再加上思念爹爹，病上加病，眼看着就活不成，没想到逃过了追杀却在这里又遇上了恶人……”
少年拉着梦素来到破庙外面，“你看，今天的月亮多圆啊。在月亮很大很圆的夜晚，经常会有狼群出没。你知道那个灌木荆棘丛中心为什么会有一块秘密空间吗？”
梦素带着泪痕的一双大眼睛眨了眨表示不知道，少年告诉他，“是我挖建的。半年前，就在灌木丛附近，我遇到一只受伤的母狼，足有半人高，它被猎人射瞎了一只眼睛，我发现它的时候他就已经很虚弱了，狼是很少单独行动的，可那次就它一头孤狼，它害怕我趁虚而入，我也害怕自己一转身就被他压住气势从而会有生命危险，于是就跟它较上了劲，足足对峙了一天一夜，它终究是有伤在身，体力不支倒地了。也是在这样的月光下，它的眼里透出来的不是凶光和恐惧，是哀求。后来我发现它除了眼睛瞎了一只，还有一条后腿被夹断了，并且怀孕了。我足足照顾了它半个多月，它的腿好了，眼睛彻底瞎了，成为了一头独眼黑狼，不过我们也因此成为了好朋友。有一天我兴奋地跑去找它，却发现它不告而别了，我想它应该是生狼崽去了，总有一天我们会再次相遇的。”
“好有趣，我从来就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梦素若有所思地看着少年，此时的它不知不觉地已经从娘亲的被害中释怀了不少。“谢谢你，幸好遇见你。我叫汝梦素，你叫什么？”
少年淡然一笑：“在下姓花名不落，幸亏幸会。”
梦素小嘴一吧唧，“花开有声，花落无情。对了，你会杀了你爹爹替你娘亲报仇吗。”
花不落沉默片刻，“我娘说不可以报仇，我爹叫我杀了他替娘报仇。可惜我从小到大没有听过他们的话，我只是不想让娘伤心。所以我决定找人替我杀了花不问。”
两人并肩走回庙里，收拾床铺，准备休息，突然在茅草下找到一把匕首，汝梦素摇头表示不是她的，花不落拿到等下仔细查看起来。这把匕首刀鞘古朴而精致，柄长两指，刀身拔出瞬间精光一闪，刃长四寸，刀背锯齿状和流血槽，是一把上好的匕首。反而是刀柄上缠绕着的一块铜牌引起了他们的注意，铜牌一面刻着“罗老九”三个字。两人异口同声叫道：“是他。”
铜牌另一面刻着两只回头的猛虎，一大一小，并且写着“双虎寨”三字。花不落心中又一次震撼，自言自语道：原来是双虎寨。恨从心中起，恶从胆边生，此刻两个人的小小心灵里深深刻印下了“双虎寨”三个字。
两人带着梦素娘亲的尸体跋涉来到了落枫镇，跪在集市“卖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