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四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距离与北邙开战已经过去了三年!
时间掩盖了很多东西,往日到处是修罗场的边境再次恢复昔日的繁华,看准利益的商人再一次拉起交易的货物,骆驼的铃铛声在黄沙之中不断响起。
时间的确掩盖了很多东西,一些名字、死去的灵魂、以及曾经厮守在边境线九死一生的那几个士兵!
活着的人依旧在受罪,死去的人反到省去不少心。
“抱抱!”穿着一件肚兜的一岁小孩蹒跚抱住毛易小腿,这个被数十人刀砍枪刺都毫无惧色的汉子瞬间炸开最热烈的欢笑。
大笑一声抱起婴孩撅起嘴就往他脸上啵一口,婴孩流着涎水笑着挥舞双手想要挡开那张长满胡须的大脸。
寨门处,五道披蓑衣的身影渐渐清晰,毛易抬头看了一眼就不理会他们。一共才十个人的镖局,有五个从疆场上面厮杀活下来的汉子还会对付不了?
婴孩见有人来了,赶紧伸出双手,“阿巴、阿巴!”的叫,小家伙现在还没有长开,只会说这一句话,不过也把李壮他们高兴坏了。李壮一看见婴孩立刻喜笑颜开,立马在身上搓动双手,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拨浪鼓。
小家伙接过拨浪鼓就对李壮不感兴趣了。
“收获怎么样?”毛易今天轮到他留下来照顾小家伙,所以没有出战!不过他也担心老兄弟们,环视一圈之后发现只是受了点轻伤,也就放下心来。现在他关心的是收获怎么样。
几个人脱下蓑衣丢进寨子门口一口水缸里面,上面沾上不少人血,得洗干净,不然容易招蚊虫。小家伙最怕蚊虫叮咬,“还行,被他们逃了四个人,只拿到十两文银,剩下的都是不好携带的东西,就没拿!”
“那咋办,别看小家伙现在还小,可是长大很快的,咱们只存了一百二十两文银。连进学宫的门槛都不够,我可是打听过了,想要进学宫书院进门就得先交一百两。咱们的小家伙眼看长大就要去修学,难不成和你我一样当山贼吗?”
毛易情绪有些激动,甚至有些责怪,李壮站在一边,脸色不太好。不是因为毛易的话而是在责怪自己不争气!
一群孤魂野鬼从沙场下来,等待他们的不是和平之后的悠闲生活,一纸诏书六人沦为逃兵,因为浮屠营在斡难河。因为李义府那奸贼一时兴起,斡难河浮屠营整整一万三千人现在只剩下六个逃兵。
呵呵!
逃兵?
我们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把整个斡难河都给染红了,当时能够站着的只剩下两百人,等到达黄沙城的时候已经被团团围住,后来又不断有散兵从各处逃至黄沙城。
李壮看看自己兄弟六个,浮屠营的抗燾士(抗燾士,军队的主旗,为方形带飘带,一般高可达五丈,正中书皇帝御号,左右书军队番号以及主将官位。)现在沦落到结草为营,御侮校尉当起了山贼头子,呵!
猴子更加的瘦弱,骨头贴着皮肉,黄沙城哪场大战已经把他的身体耗空了。虽然勉强活着,但是却失去了舌头和右臂。以前他只喜欢一个人躲在阴暗角落喝闷酒,现在能蹲在小家伙面前看一天。
“老崖山本来就山险水恶,悬崖遍地,来往行人更是稀少,最近不知道从哪里又来了一群山贼占领了太古山。据说有两百人,实在不行我们干脆趁着月黑风高,把太古山山上的首领宰了。这样什么都能解决了!”
这话让其他人眼前一亮,不过随后就黯淡下来,太古山那伙首领听说是个高手,人多势众。没有胜算的,我们死了不要紧,本来就是孤魂野鬼,可是小家伙怎么办?
他现在连走路都不会,都还没有认识字!
六个好汉坐在地上,没有一个对策,因为是逃兵,所以不能回乡,不然祸及乡人。本来他们已经决定找一个地方孤独过完一生,可是偏偏老天爷给他们开了一个玩笑,几人在躲避官府追捕途中经过老崖山,当时正值清明时节。
清雨涟漪,几人在一处泉水边发现啼哭的杨螭,说来也奇怪。本来啼哭不止的小家伙看见满身狼狈的李壮一行,不仅不畏惧反倒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想要抱抱。
杀人都不眨眼的汉子生平第一次如此小心翼翼捧起那一团肉团,从那时起,老崖山就多了一伙山贼。而那群山贼当中也多了一个小小灵魂,人其实非常的贱。
李壮心底对朝廷充满了恨意,可是却希望杨螭能够高中状元,这已经变成他们劫掠的唯一目的。
他们不容许小家伙以后和他们一样没出息,成为人人喊打的山贼、逃兵、懦夫!
杨螭现在还不懂这些,只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大哭一场,他们都不理我了!
“哇……”
一声婴啼,果然唤醒所有人,众人手忙脚乱赶紧检查小家伙有没有碰着,毛易检查小家伙肥嘟嘟的小屁屁,看有没有尿裤子。猴子急的抓耳挠腮,站着不是,离开也不是!
见到众人忙碌的样子,小家伙这才开心地笑起来!
李壮见此,笑着轻轻捏捏他的脸蛋,小坏蛋哟!
贞观十一年,李义府为推卸责任,坑害无数沙场将兵,抹黑将兵好大喜功挑起两国战争。唆使陛下斩首千级,次年,新帝登基,李义府暴毙府内,新相元本溪上表为蒙冤将士平反。
兵部尚书徐骁点便兵部花名册,唯有浮屠营御侮校尉李壮、浮屠营御侮副尉毛易、浮屠营标骑手张候、浮屠营标骑手李木、浮屠营游骑兵王狗蛋、浮屠营游骑兵刘彬无论死活不知下落。
沉香画阁,玉宇琼楼!
新相元本溪一身朝服,徐骁上前躬身行礼,说道:“至今只有浮屠营御侮校尉六人没有下落!”
元本溪叹气道:“继续寻找,无论如何这些人一个都不能少!”
“是!”徐骁目送元本溪离开,李义府之事早已公布天下,其所行龌鹾之事天下皆知。可是,人心就像是一座高山,一旦受到伤害,想要在慢慢磨平又岂会简单?即便是浮屠营的兄弟闻听此事也想必不会相信,他们不会再接触朝廷中人了!
车骑将军李牧拦住徐骁,“还是没有消息吗?”
他摇摇头,“即便是知道自己已经平反他们也不会出现的。毕竟他们六人可是杀出诏狱,一路逃窜,浮屠营标骑兵本就是最优秀的斥候。我们想要追寻他们的踪迹实在困难,我甚至已经派人暗中寻访。”
“尽人事,听天命吧!浮屠营御侮校尉李壮以前就是我帐下兵士,贞观五年我部改编才加入浮屠营,军帐攒有贼头一百二十一颗,如果不出所料最少都可以得封从六品上亲勋翊卫旅帅。副尉毛易,浮屠营抗燾士,军帐攒有贼头七十二颗,每逢战必位列最前。”
徐骁拍拍李牧肩膀,“你放心吧,不用你提醒我,浮屠营一个人都不会少!一个都不会!”徐骁如同发誓般指着自己的胸口,一字一句到!
然后就离开大殿返回兵部,李牧眼望远方,嘴唇蠕动:“他们对朝廷很失望吧!”
摇摇头,又想起那个好爽汉子爽朗的憨笑,那个战场上面的活阎王,看见大街上路过的小娘子也会偷偷瞄一眼。被抓到了还要逞强,李牧神情有些落寞。
他不也是靠着苟延残喘才换来如今这太平盛世?
呵呵,轻飘飘两个字,大唐军人的心就已经千疮百孔,每找到一个百战老兵都是一场煎熬。墙角蜷缩的断腿老头,谁能想到他曾经意气风发高举人头杀向北邙大军?青楼里卑躬屈膝帮妓子洗衣的憨子,也敢指着主将的鼻子骂他窝囊,敌人都打到大营门口还不反击,主将也只能捏着鼻子擦擦脸上的口水骂他不懂兵法。
那个瞎眼老儿,谁又知道他曾经箭无虚发,一夜射杀北邙蜘蛛巢子七人!可是就是这样一个铁打的汉子,生吞被羽箭射中的眼珠还嗷嗷叫着上前杀敌的男人,在听到自己平反的消息以后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听说有一种剧毒草药,名唤断肠草,这些铁打的汉子就像是服食断肠草,肝肠寸断!想死却还抱有一线希望,可是活着,屈辱、折磨、内心的伤痛却像是附骨之蛆驱之不散!
至今也不能忘记那个瞎眼老儿抱住我的大腿,一遍又一遍呢喃营中兄弟的名字,他们不用在做孤魂野鬼了!
当晚,那个瞎眼老儿在祭拜了营中死去的兄弟后,痛快的摸了脖子开开心心去找兄弟们去了!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命如草芥,丢在路边渺小的不能再渺小!
那个老儿一直都靠着必须等到兄弟们平反的信念熬过来,不然他早就在无人知晓得夜凄凉死去,最后被一张草席裹了丢在乱葬岗。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断肠人才会浪迹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