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地千里,路有枯骨!
本来寒季尸体没那么快腐烂,可是呢抵不住饥肠辘辘的灾民,他们就像是蝗虫,沾满寒霜的树皮树叶,埋藏在深雪底下的草根,只要是能吃的一切都被吃光。这也是那些枯骨的由来,迁徙路上,有些人走着走着就一头栽到雪地里面,本也就会有鬼鬼祟祟的人影迂回回来。
抢夺、互殴,然后留下狼藉凌乱的雪地消失不见。
和中堂风评一向不好,朝廷内外都知道他是出了名的贪官。
清远城之气数百口大锅,上面云烟袅袅,官兵用麻布捂住口鼻,用手臂粗的棍子不停在里面搅拌。
和中堂的身影却不见在这里,有人说他去赴宴,有人说他返回长安去了。不过不管其他人怎么说,华丽马车的车轴不会停下转动,在官兵的保护下,和中堂前往一百里外的沧州城。
三十里地,从天刚苏醒直到月上眉梢这数千名灾民才遥遥望见清远城城郭。文天祥种种吐出一口浊气,水汽遇寒结成的白霜空灵无比。
灾民疲惫虚脱的身体不知道从哪里用上一股力量,这股力量驱使他们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文天祥又在拿棍子抽打,“不要乱,清远城已经到了,本官有言在先,我保证让大家吃到饱饭。但是谁要是不听号令,我就让他待在一边看着别人吃完之后才让他吃!”
一路上文天祥就像是一条孱弱的老狗小心翼翼的护佑着这支灾民。面对食物的诱惑,以及文天祥本身带来的威望。激动地灾民顿时安静了许多,这一路上辗转千里,没有老狗威慑,这些人早就变成疯子,没有人性的疯子!
黑压压的人群安静了许多,文天祥把棍子别再身上,立刻扶起被人群拥挤推到的老人小孩。如果不制住灾民的动作,孱弱的小孩老人就会被践踏而死,现在已经有好多人跌倒了却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把脖子伸的长长地往前面攀爬,甚至有些人连头也太不起来了,头杵在雪地里面四肢本能的循着粮食的方向蠕动。
清远城县令站在一座箭塔上面,之间黑暗中隐隐搓搓似乎有大军行动,他双手支在嘴边,大呼道:“前面可是文大人?”
隐约间,文天祥听见有人叫自己官号。
“前面可是文大人!”
这下终于听清楚了,他急忙回应道:“正是在下!”肚子突然传来激烈地火烧感与内脏互相摩擦,他已经很多天没有吃东西了。
灾民群终于到达城下,“上官大人速开城们,给灾民找一个暖和的地方!”清远城县令挤不下了城楼,城门打开一扇小门,里面整齐列出百来个手持火把的官兵,灾民眼中重新燃起了光彩!一位身穿从七品上官袍的人影在官兵簇拥之下上前紧紧握住文天祥枯瘦干柴一般的手。
“我在此等候多时矣!”
“来人,立刻登基灾民户籍,澄清身份!”清远城县令转过头来对文天祥道:“文大人快请到府邸歇息,我已经被好香茶,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在说!”
文天祥拍拍清远城县令的手,“上官不急,先安排灾民的住宿饮食我休息!”布满皱纹的枯树老脸充满了激动,就要拉着清远城县令去安排灾民。不料这一扯竟没有扯动,清远城县令脚步纹丝未动。
文天祥预感不对,急忙劝说道:“上官大人,我可是为灾民担保一定要让他们吃饱饭的!您这是……”
清远城县令紧紧握住文天祥苍老的双手,面带歉意解释道:“纪岚大人下令,所有灾民必须登记在册,然后发往他处登记证实身份才能安排进城!”
文天祥松了一口气,“那就先不进城,赶紧拿出粮食来,先让灾民吃饱肚子!”
“嗨!文大人有所不知,之前因为发生了灾民打砸事件,所以……”清远城县令不知道该如何解说,只不过抓着文天祥的双手更加用力,火光下骨节都有些泛白。
“混账话!这么说纪大人的意思是还必须等他核实完毕才能发放粮食是吗?灾民已经油尽灯枯了,他们等不起啊!”连日来的饥饿让这个坚强的老人一时脱力跪倒在地,他嚎啕大哭道:“如果没有粮食,这些灾民活不过今晚的,求求你上官大人,先发些粮食吧,哪怕只能吃个三分包他们也好有力气度过今晚啊!”
“文大人,军令如山啊!”
“苍天啊,大唐为什么如今还有这么多何不食肉糜的混账官员!”文天祥仰天哭骂道:“身居高位不思办法解决百姓所难,反倒因为百姓所难而作此决策,你可知道这样一来会使多少人在生生的希望中饿死?这些灾民难道就不是大唐活生生的百姓吗!”
“文大人,我也不想!可是上官有令,下关不得不从啊!”清远城县令跪倒在地抱住文天祥!
军令如山!
就像是一道大山,狠狠压在这些小官身上喘不过气,却还得负重前行!
“我明白了,我明白纪大人的苦心,可是和大人呢?”
“和大人就是因为此时去找纪大人了!”
“呵呵,清高之人,几大人做做文章还可以,子经亦云纪大人很熟悉,到的文章他也很擅长,可是陛下啊你选错人了!这位大人只适合在龙图阁做文章啊!”
“文大人慎言!”清远城县令拍拍文天祥的手,他又何尝不想放粮救灾?尤其是看见这一双双充满渴望的灾民,灾民他见过很多,可是能在这个时候还保持有人性理智的灾民他这一生还是第一次见到!
文大人对这些灾民爱的深彻,可是纪大人他没有见过灾民啊!
他看不见方圆千里赤地,看不见光秃秃的树枝以及上面遍布牙印的秃树,也看不见走着走着就一头栽倒在也站不起来的饥民!
“呜呜呜呜!”
即便是在无知,此刻灾民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面对那些明晃晃火把下的长刀,他们除了无助的哭泣还能做什么?
文天祥转头,这些灾民不能再让他们失望了,不然他们以后不会再相信朝廷不会再相信大唐!
“哈……”文天祥长吸一口气,“纪大人不是要证明吗?我来证明!”
他甩开清远城县令的双手,颤巍巍脱下官袍,把官袍抱在怀里,就像是抚慰自己的妻儿一样温柔。
只有清远城县令才听清楚他的呢喃,“娘,孩儿不能为文家留下血脉,孩儿不孝咧!”
“文大人你想干什么!”清远城县令急忙想要阻止文天祥,这个已经快要枯竭的老人一把推开清远城县令,张开枯黄的牙齿,用尽最后的力气撕下官袍一角。亲手把这块碎衣放在那个和他一起埋人的妇人手上,温柔道:“走吧,进去吧,进去吃饱饭,这是我答应你的!”
“呜呜!”妇人哽咽的说不出话,文天祥拍拍她的头发,“进去吧!”哪个妇人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文天祥,他转过头对着守在城门的官兵怒骂道:“让开,我乃朝廷从七品下官员,贞观十四年殿举探花,持我官袍者便是灾民!”
城墙根下,官兵面面相觑,挣扎了一会儿,齐齐让开一条道路!
他又对那个妇人催促道:“快去快去!”就像是看着自己的乖孙女催她去家里拿好吃的一样!一个又一个灾民从文天祥身边走过,每过一个人他就咬下一块官袍交到他的手里。
嘴角深处的血迹被他吸溜一声就缩了回去,然后笑着安慰道:“快进去吃热饭,我都已经闻到粮食的香味,不过不能一下吃太多,会撑着的!”
清远城县令跪在文天祥旁边双手掩住脸颊嚎啕大哭不止!当最后一个灾民进入城里,文天祥欣慰的拍拍清远城县令的肩膀,“首次相见,我看的出来你和我是一类人!上官大人,下官先走一步了!”
说罢满脸璀璨,一头撞向城墙!清远城县令供着身体,不停哽咽,城中突然传来一片凄哭之声!
大唐律,官员私毁官袍者,不问缘由一律处斩!
文天祥为了让灾民进城撕毁官袍,最后以死自证清白!饿殍遍野之下,官才是百姓父母,正道之下,拥有有很多默默无闻的人在献出自己的姓名!父母者,护佑一方平安,保一方百姓生计,此之谓“父母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