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外附加的条款每一字每一句都在彰显着霸王条款的本质，不仅要大额预付款，还要包运费，这哈迪温伯格从尚荣集团到碧水公园连二十里都不到，合同的运费内却还有空运一项……
凡此种种，不但咸静蕊不能同意，连莫如非也不能同意，她甚至没看完就把合同丢进了垃圾桶。
“看来，你老爸是不想做我这笔买卖了。”莫如非抿一口茶水，试图浇灭心中火气。
“关键不在我爸爸，而在我姐，现在爸爸年事已高，身体日渐衰败，让姐姐找了个借口架空起来，现在集团的真正掌权者是我姐。”
咸静蕊手里抓把扇子，毫无淑女仪态的大力扇风，宛如糙汉。
“这样行不行？我们假手于人，以杉树或者逐落的名义订购这批凝胶，然后给他们些好处……”
“不妥。”莫如非摇摇头说：“问题是现在尚荣已经知道我们急需这批货，弄白手套的事你以为他们想不到么？再说无论是杉树还是逐落的业务都不涉及这批货，他们买来做什么呢？必然会令人起疑。”
“那，难道不要了？”
“要，很容易，咱们手里有门系统，想要什么都手到拈来，正所谓：非不能也，实不为也。用那么下作的手段做事为人所不齿。问题的关键是：难道从今以后我们需要的东西都要花钱买么？我们又不是财大气粗的阔老板，能凑出这笔钱已属不易，既然他不卖，干脆不买了，我们自己做！”
“可是……”咸静蕊心里觉得原创是最难的。
“没什么可是的，不就是医用凝胶吗？不就是仿生肌肉纤维吗？我们也有科学家，我们不用他的！自己动手才能丰衣足食！”
有时候，事情的转机不在客观条件，只在心。
只要心里想，任何事情都能做到，都能做成。
可是反过来，若仅有比天还高的空头心愿，没有磨炼得老茧丰厚的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材料可以买，技术买不到。能买到就不叫技术了。徊徉部为什么对三战遗留的技术这么紧张？因为那是可以颠覆现有世界格局和权利体系的存在，对当权者构成极大威胁，所以要禁止。再者来说，地球人为什么要毁掉月球人建立的国家，不也正因为非我族类吗？就连同种同源的人类兄弟都要手足相残，都要为了小小的可能性而痛下杀手灭人家国，难道不会为了维护利益根基而封锁技术及原料？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那么，重新设计一种类似的新技术，是可行的么？
答案也是肯定的。
条条大路通罗马。
何况，他们有得天独厚的条件：碧水湖。
制造仿生凝胶，最关键的一步是细菌，只有经过这种细菌转化的有机质才会形成菌毯，就是细菌堆叠密集而成的沉积层，说它是毯只是个形容，实际上可能厚过床垫。有了菌毯，再经过过筛过滤提纯等工序就可以得到凝胶。
而仿生纤维肌肉，则要麻烦很多，所以他们决定不用这种技术，转而将一维的纤维换成三维的泡泡，包裹住凝胶的同时在内侧膜和外侧膜的不同张力下形成不同形状的空心微弹簧，再由这些微弹簧串联排列成仿生肌肉纤维。这种排列要比真正的肌肉更密集而高效，而且能随意变换组合方式，其随心所欲的可能性是最大的特点。
菌毯的适宜培养环境，在湖底淤泥中就有，只要有几个菌种，完全可以等待时间发挥作用。
相比之下那层薄薄的膜可难倒了大家，碧水会开会商议过后决定把这事交给莫如深，谁让他是怪兽之父呢？
于是，怪兽之父把这问题带给了怪兽之母。
而狄荔则一头扎进浩如烟海的书本迷宫中，在文献资料中寻找蛛丝马迹，以求突破。
这一找，直到夜深。
图书馆里已经没什么人了，除了他俩就只有管理员杨大桜还在紧守岗位。没错，就是那个发明阴极辉光仪的杨大桜。他除了是教师，还兼任图书管理员。
“啊——”杨大桜打个哈欠，瞄一眼堆了满桌子书的狄荔二人，心想这离毕业交论文还早着呢，为什么会有人这么废寝忘食地查资料，而且看他们的样子，明显是卡住了。
他走过去，目光在书本上扫过，微生物学、增材制造、解刨结构、新材料年鉴、药品结构详解……一时间还真没明白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科目之间有什么联系。
“同学，很晚了，要不明天早点来。”
狄荔没说话，忽然抬起头，雪亮通明的眼睛仍然在思考头脑中的问题，好像根本没看到眼前之人似的。稍许，又低头埋进书里继续找寻。
杨大桜将目光转到莫如深身上，觉得这人眼熟，但想不起哪里见过，可能同在一所学校低头不见抬头见吧。
“我马上就要关门了，要不然，你们挑几本书办个借阅，拿回去看好不好？”
莫如深不知道“借阅”是什么意思，也不好肯定或否定，只尴尬地笑笑。
这一笑，令杨大桜想起了他是谁。
是啊，当天在斯顿区，挫败“天蚀”的人，不就有他一个吗！
这家伙还敢来香府？
“你，好像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呢？”
“他是我男朋友。”狄荔插言道。
“哦？也就是说他不是……”
话未说完，嘴已经被堵住，莫如深将一本书卷起塞进他嘴里，又抓住他的外套反过来套住杨大桜，两条袖子左右系紧，将他捆绑在原地。
“我认得你，天蚀的人就是你带来的，听着，我不想惹麻烦，只是有个问题需要查些资料，然后我们就会离开，我保证不会伤害你，也请你多给我们一段时间，如何？”
杨大桜的嘴被堵着，手被绑着，你让他怎么回话？
“多谢。”莫如深不等他反驳，直接做实了。
就这样，二人在桌子上翻来覆去地左查右找，而杨大桜则在一旁干瞪眼。
干瞪眼也有干瞪眼的好处，他终于弄明白了那个问题：原来他们是要找人造筋膜。
筋膜，就是包裹肌肉的那层膜，是联结关节、肌肉的一种组织，筋性坚韧刚劲，对骨节肌肉等运动组织有约束和保护作用。而她们要找的，似乎是人造筋膜相关书籍。
杨大桜想起有本书涉及了一些这方面的知识，是本小册子，按理说他们找了这么多相关的书，那本小册子应该在桌上的，仔细再看，原来那本书正被自己含着呢！
杨大桜顾不得许多，用力甩了甩头，发出呜呜的声音，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后一个急甩，同时舌尖发力吐出那本书，正打在狄荔面前，还带着少许唾液。
狄荔凝视着那团唾液，面色好似呆滞，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胡乱转了转眼珠，接着看向莫如深。
莫如深也看向她，意会尽在不言中。
点点头，彼此心里就全都明白了。
“杨主任，对不起，我男朋友太粗暴了，还请您原谅。”
莫如深也忙解开绑扣，妆模作样地道歉。
“先别管我，问题解决了吗？”
杨大桜扶起他，拿着那本书擦掉口水，递给狄荔。
“这本才是你需要的，《高分子无机纤维》，拿去看看吧。”
狄荔收下，陪以笑脸。
“今天真是不好意思。”
“别说那个，这位兄弟，你的脸怎么回事？”
“哦，我是嵌合体。”
“嗨，我说的呢，瞧我这记性，是了，就只有嵌合体才有这种花纹，你可够命苦的。”
“对了，你们这是在为协商做准备么？”
话锋一转，杨大桜问到自己关切的问题上。
“说实话，我姐已经不让我参与协商的事了，我们现在就只是研究点人造生物。”
“好，既然这样你要不要来香府上学？我可以让教务处破例收你。”
莫如深激动得脊背发凉，他从来没上过学，一天也没有，现在收到橄榄枝，有些无所适从。
“不用了，我们有自己的打算。”反而是狄荔一口回绝。
说罢，拉起莫如深就走。
后者还没反应过来，走出了图书馆，仍不自觉地频频回望。
夜渐深，路灯倔强地坚持着最后的光明，远处天地一片漆黑，无边群星也被流云所遮掩，才露出渺渺蒙蒙的几个光点。
“我说，你是不是动心了？”狄荔问。
“是，我渴望。”
“没事的，你所有的渴望我都能满足，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无论是知识还是技术，我都能给你。”
“……”
莫如深没做声，他还在想，想作为一名大学生是什么感觉，想在知识的旷野里采摘是什么感觉。
不过很快，一抹鲜红在眼前晃动，驱散了一切想象。
“看着我。”
狄荔又使出长发绕颈的绝招，紧紧地贴着他。
“这样好了，要不然，你来和我一起上课，我们就以情侣的身份在香府大学生活，你看怎么样？”
莫如深认认真真地想了片刻，说：“那，公园的垃圾谁扫？”
“就让狂风吹散你所有的烦恼吧！”
“说真的，问题解决了吗？”
“嗯，原本没什么头绪，直到我看见沾在那本书上的口水，看到既有粘性又有柔性的水皮，能在一定范围内拉扯而不断的液滴，我忽然就来了灵感，一会回去试试。”
“那好，我陪你，无论做什么我永远都陪你。”
如果爱情有温度，此刻应叫做温柔。
回到艾因思的实验室，狄荔直呼开眼界。
她远远地见过几次“耐心”号，但一直被上面花花绿绿的游乐设施误导，以为那就是儿童乐园，没成想甲板下竟然还有这么大的一间实验室，真是出乎意料。
材料不缺，设备足够，而且艾因思和红鼻头这两位“助手”也笑嘻嘻地欢迎她的到来，其实他们欢迎的并不是这个头脑里装有新材料制备方法的女士，而是莫如深的女朋友。
不过，被这种想法先入为主的两人很快就发现，他们错了。
没多久，狄荔开始制造以高分子无机纤维编织的网状韧性膜为基底的新材料。
一开始艾因思还能看明白前因后果，后来勉强能理解中间产物的结构，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搞不明白狄荔在做什么，再往后他索性放弃了思考，只安安静静地做一个真正的助手，完全听从狄荔的吩咐。
直到天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