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狄荔，莫如深吃过早饭，做公交车去斯顿区，石如玉说有东西给他看。
公交车很旧，显然有些年头了，顶棚上贴的小广告层层叠叠，补丁摞着补丁，和那些满街光彩夺目的私家车比起来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外表的广告更是连窗子都遮去了一半。没办法，作为移动的广告牌，和广告收入比起来那些乘客交的车费连日常保养都不够，所以运营公司也很识趣地“开发”了更多广告位置，座椅、墙壁、站牌甚至手扶栏杆上全都是广告。
上得车来，莫如深投了枚硬币，随意选了个座位坐好。
车上人很少，可能是早高峰刚结束的原因吧，上班上学的已经就位，睡懒觉的还没起床，所以只有两三个老太太提着各自的兜兜，聊着去庙里烧香的事。
莫如深头一次知道这座城市里还有庙。
不由得想起一空法师，在龙尾沟对他多有照顾，也曾交给他很多佛经佛理，不过就是不提出收他做弟子，可能是因为他长相太过与众不同，望之不似僧尼吧。
车辆不紧不慢地驶过一个又一个街区，老太太也下了车，只剩下莫如深和司机两个人。
看着窗外景物移动，莫如深忽然有个错觉：不是车在动，而是世界在倒退。
但，那可能吗？
公交车停下，却没到站。
莫如深不知道这是意外，还以为到了斯顿区，站起来要就要下车。
“乘客，请坐好，还没到站。”司机的声音浑厚低沉，在并不宽敞的车内泛起回音。
“怎么回事？”
“你看前面。”
莫如深走到司机旁边，在副驾驶位置上坐下，系好安全带。
摆在他眼前的，是满满一条街的人。
两种颜色的西装暴徒，手里各拿棍棒，隔空对峙，宁静的空气中充斥满火药味与敌意，似乎只要一朵小火花就能点燃整条街。
路堵住了，他们无可奈何。
莫如深因为没有急事，也乐得看戏，可很快他就发觉其中一伙白西装有个人很眼熟，又仔细一想，竟然就是那个拆了他龙尾沟，拿他当货物一样强迫到哈迪温伯格来的那个人。
马尔格。
此刻那马尔格对着众手下讲话，距离太远听不清楚，莫如深猛然间想起件事：我的钨金棒放哪里了？公园？地下室？还是斯顿区？
很久没看见了，不会是丢了吧？
那司机见无法通过，问道：“这位乘客，你要到哪里？”
“斯顿区。”
“现在离斯顿区还有两站地，我建议我们改道，可以么？”
“随你的便，我无所谓。”
“那好，多谢理解。”
司机挂上倒挡，缓缓向后退。
没退多远，一阵敲击声从车尾传来，司机立即停下动作，通过后视镜看去，还以为是撞到什么东西，或者机械故障，原来是有个人，手里拿着修车用的长柄扳手，一面敲着公交车侧壁，一面向前走，他抬着头，鼻孔朝天，眼睛望向远方。
司机摇下窗玻璃，探出头去喊道：“喂，不要弄坏我的车！”
那人没说话，反而用力猛打，敲碎了一块玻璃，因为防碎裂贴膜的缘故，钢化玻璃斑斑碎裂后并没有掉下去，只是变的不透明。
“喂，叫你别弄坏，你还弄？找茬吗？”
司机嗓音本就浑厚，此刻加上气愤更是用力吼到。
“怎么？不服？出来打一架，你要是能吧前边那些人都撂倒我就陪你的车，好不好？”
“车是你敲的，跟那些人有什么关系？”
“哎呀呵，你个开公交的也敢让我赔车，知道我是谁吗？信不信我拆了你破车？”
那人又接连敲碎两块玻璃，这下可好，半面玻璃全碎了。
司机忙收回身体，摇起玻璃，忌惮地看着他，不再出声。
那人走到车前，看了眼司机，吐口吐沫在挡风玻璃上，又照着车灯敲上一扳手。
哗啦啦，碎掉的不止有车灯，还有司机的心理防线。
眼见那人转身走进人群，白西装们还自动让出一条人胡同给他通过，显然是那群人的头领。
“这帮兔崽子，要不是有老婆孩子要照顾，谁咽的下这口气？”
“太猖狂了，他们是哪个组织的？”
“疯癫齿轮，新近崛起的势力，靠着给尚荣集团的房地产项目做‘前期规划’起来的，其实就是强拆。”
“我知道，因为我家也是被他们拆掉的。”
司机看了眼莫如深，对他的遭遇表示同情。
“现在怎么办？车灯坏了，不能继续行驶，否则会被交警罚款的，我这小司机可经不起罚。”
“看样子他们是要打架，等他们打完再从这过去好了，在那之前，我们可以看场好戏，反正我又不急，你也不能绕路，不是么？”
静静看去，那人提着扳手，走到人前，向对面放声说：
“诸位兄弟，我霍尔姆，不是那个不开面的人，今天这条街的拆迁前期规划，我们疯癫齿轮本来是不知道的，加上我最近在龙尾沟的工程刚完工，才有空回来休息休息，可我刚回来就听说有人居然他妈的敢欺负我的兄弟，马尔格，是不是？”
马尔格在一旁大声附和道：“是。大哥，就是他们。”
“这就不妥了，都是在拆迁这一行里混饭吃的，谁他妈不知道我霍尔姆的厉害？谁他妈敢不给我们疯癫齿轮一个面子？”
“你算什么东西？又有什么实力敢在我们‘韧禾’面前放肆？区区一个泼皮，靠着给尚荣集团干强拆发迹，就也学人充字号？还说什么‘疯癫齿轮’，那不是在漫画书里的东西的吗？你是没断奶的小毛孩吗？”
说话者个子不高，黝黑精瘦，两个眼睛却格外有神，手里拿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看上去是用木头和塑料管胡乱绑在一起，用处未知。
“还他妈‘韧禾’？你不也是给逐落农业收麦子的吗？哦，人家开联合收割机，你组织人在人家屁股后边捡米粒，就他妈这么个玩意也能叫个字号，哎呀我去，不嫌害臊。”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激辨带嘲讽，斗嘴斗的不亦乐乎，后边的众手下也跟着帮腔起哄，逐渐聒噪起来。
也不知是哪一方先动的手，吵着吵着两方人推搡在一起，后边不明就里的手下以为开打了，就扔起石头空瓶子之类杂物，被砸中者再一反击，这下可好，两群人拥在一起，正式开打了。
霍尔姆轮动大扳手，对面那位端的不明物体竟然能发射出黄豆来，加上两边人数都很多，总体上又不分上下，一时间陷入混战。
莫如深看着直想笑，经历过许怀袭击碧水公园的事，再看这类打斗，简直不伦不类，什么程度？不过是两群流氓争地互殴而已，还闹得这么大动静，不肖说，用不了多久“徊徉”部的人就会来清理现场，但那时候这场仗也早就打完了。
“司机大哥，您贵姓？”
“哦，免贵，我姓阳，太阳的阳。”
“咦？还有这个姓？”
“有的，小兄弟你贵姓啊？”
“哦，我也免贵，姓莫，莫如深。”
“什么？你是月影国后人？那这么说来，这个贵字可不能免咯。”
“您知道？”
“呵呵呵，月影国八将直属部队天超部一团二连连长：阳正东，向您报道。未知，您是几皇子？”
“我，排行就不太好排了，因为有个私生子，还比我大，他算是我四哥，我嘛，就算是老五。”
“哦？不是只有大皇子二公主三皇子么？您都五皇子了？”
“石如玉，他是我爸和石思兰的孩子，我妈不知道他的存在。”
阳正东一阵大笑，想来这先王多情满天飞的传言还真是真的，连孩子都有了。
“石如玉？这名字耳熟，哦！前几天刚上任的斯顿区区长！”
“对，就是他。”
“原来那是四皇子？哎呀，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
“还有，杨大叔你知道碧水会么？”
“可别这么叫，当不起，叫我老阳就挺好。”
“碧水会，知道，碧水公园那个公司嘛，怎么了？”
“我二姐莫如非就是碧水会会长。”
“我还带孩子去玩过，原来二公主就在那里，哎呀！这可真是月影国后继有人啊！”
阳正东激动的手抖，差点握不住方向盘，还止不住地摇着头，又改成点头。
“后继有人啊，你知道当初大皇子被困，三皇子受刑，我们这些老兵心都碎了，还以为轰轰烈烈一场就这么完结了呢。没想到老天睁眼，给月影国流下两条根啊！”
莫如深本想说自己是嵌合体的事，不过看他这么激动，怕说出来会扫兴，也就保持了沉默。
阳正东兀自感叹一会，渐渐平复了心情。
“那，您现在去斯顿区，就是要？”
“玉哥说有东西给我看，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嗳，有事您说嘛，咱自己家的事可不能叫这帮兔崽子耽误，您坐稳扶好，看我的。”
只见阳正东几下操作，公交车倒退出很远。
莫如深以为他要绕道，可公交车却又开起来，径直向前，向着那群械斗的混蛋冲去。
莫如深以为他要冲过人群，不免有些不忍心。
却也并非如此，就在公交车快速冲到人群近前，堪堪撞进人群时，阳正东突然猛拧方向盘，来了个漂移，整辆硕大的公交车突然横过来车身，然而惯性尤在，阳正东非但不按漂移的步骤搬转方向盘，反而踩下刹车，车轮骤然抱死，给公交车来了个滑铲，那还有个不倒？
呯呯砰砰几声巨响，公交车竟然在人群头顶转起圈来，有些人碰巧抬头，看到巨大的车身翻滚着从上面飞过，立即吓的腿软。更多的人还是在公交车落地时的巨响中才回过神来，一面好奇那么大的车是怎么过去的，一面又想明白随即后怕，这要是差一点，整整两群人不就成肉饼了？
“呦吼，看来我的技术没退步，还能玩这一手。”
“老阳，你可真厉害啊，不过这车？”
“放心啦，修一修就好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修不了，我反正也不想再开这破车了，没前途，我跟着你们几位皇子，鞍前马后，咱干一番大事！”
“好，玉哥那里正愁没人手，你就是老天派来帮我们的。”
“哈哈哈……”
二人相视大笑，公交车掉了几块广告贴纸，留下呆立当场的两大帮派，绝径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