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什么东西都会下。
风云雨雪霾虹蒙,各种天象连轴转。
偶尔也有些奇怪的东西从天而降:比如冰雹、比如尘暴、比如蝗虫、还有绵羊。
万亩林的人从未想过天降美食,认为一切都是靠双手创造出来的,可今天例外。
几十只绵羊咩咩叫着从打开的机舱口鱼贯而出,莫如深拿着鞭子在后边吓唬着最后几只胆小的肥羊,因为飞机在摇摆状态,站不稳的羊儿们像滚雪球一样倾泻出来,倒也省事。
搞定后关上舱门,驾驶舱确认了空投效果。
哪里分的出来呦,绵羊也是白的,积雪也是白的,在高空根本分辨不出,只好作罢。
万亩林的饥馑才刚解决,天上来的追杀迫在眉睫。
容不得丝毫松懈,更紧迫的事情还在他们头顶虎视眈眈,光聚焦无时无刻不在来的路上,而它的速度是世界上最快的:光速。
整个天基武器系统中最明显的短板就是攻击快速移动的目标,比如飞机。对付地面上固定不动的目标,他们有各种威力的定向攻击手段,也不需要太大的机动变轨和姿态调整,因为它在设计之初就是以此为目的;而对付同在外层空间的卫星、空间站、敌方天基武器等在轨目标,只要算好轨迹发射激光就能搞定。麻烦的就是这种不上不下的目标。
因为设计之初就没考虑过要用光聚焦来持续攻击打不着的目标。
天基武器系统中支撑发射器移动的姿态调整器不能长时间高强度使用,因为它没那么多燃料。使用它的人也很清楚这一点。
于是,在骚扰了几分钟毫无建树之后,光聚焦撤销了。
取而代之的是他们的第二波攻击:导弹。
其实导弹早就准备好了,不过是某位攻击决策者想省钱,他想用免费的太阳光解决,但并未奏效。
导弹有三好:速度快、威力猛、甩不掉。
尤其用来打飞机,那更是驾轻就熟。它就是为此而生的。
等飞机上那低功率聊胜于无的雷达捕捉到它,大势已去。
爆炸来临之时,莫如深没回驾驶室,他正坐在天牛号里想念万亩林的过往。
这过往救了他。
爆炸引发飞机解体,失速加上倾斜让天牛号滑出只剩半截的机舱,混杂在大大小小的碎片中散开。而机头和驾驶舱则一头扎进苍茫群山中,化为火球。
莫如深只来得及看一眼驾驶舱,他看到了弹射出的主副驾驶座椅,两个降落伞晃悠悠打开。
看来崔阿姨安全了。
然而他自己却没有降落伞。
他有越野车改装的滑翔机。
拉好安全带,按转换开关,机翼展出,御风飞翔。
天牛号好不容易稳住了姿态,却发现根本没办法转弯。
它没有尾翼。
莫如深在挣扎了一阵后,慌乱的心平静下来,他接受了现实。接下来他的方向只有一个,无法更改,只能接受。无论愿不愿意都得接受。
还好这目标不在荒山野岭,在一小片农田里。
虽是农田,却无农村;因为这是寺庙的地。
说是寺庙,却无和尚,因为这是个尼姑庵。
庵里的主持法号一空,年纪老迈,全仰仗三个弟子打理庙产,平日里香火不多,法师们自种自吃倒也适合修行。
秋收后的玉米秆还留在田地里,又粗又硬的茬口像尖刀一样锋利。
天牛号就撞在这尖刀之上,直撞得连翻了几个跟头,单薄的空架子上零件剥落散了满地,后掠翼散开撕破,钨金棒也弹出去好远,最后仅剩个座椅搭在发动机上蹭开积雪和地皮。
莫如深挣开安全带弹了出去,落在积雪不深的玉米杆中,又粗又硬的玉米秸秆茬口立即让他知道什么叫万箭穿心,受了好些皮外伤,失血昏厥过去。
恍惚中,他听见两个人在争论:
“为什么一定要去?”
“因为那里有人生的答案!”
“那好,该走的留不住,既然如此你便还俗去吧!”
跟着蹦蹦蹦的一串脚步声响起,渐行渐远。
“师傅,今后只剩咱俩相依为命了,他们受不得清苦,与佛的缘分尽了。”
“别伤心,该走的迟早会走,该来的也注定会来;这不是就连天上都掉下来个人么?先救活他吧!阿弥陀佛!”说话者听声音甚是老迈,却有种莫名的韵律在言语间起伏。
莫如深想睁开眼,想看看说话之人,却睁不开,眼皮微微一动就疼痛难忍,他不自觉的哼出声来。
“阿弥陀佛,施主你醒啦!”
“这是哪儿?我这是怎么了?”莫如深想抬手,却同样不能。
“阿弥陀佛,贫尼一空,这里是龙尾沟闻我寺,施主从天而降,落在弊寺的玉米田里,身受重伤,现在敷了药包了扎,施主切不可乱动,以免牵动伤口。”
“多谢您救我。”
“举手之劳不足为谢。施主安心养伤就好,眼前正是伤口愈合最好的时候,千万不要乱动。”
“那,我是自己掉下来的么?”
“阿弥陀佛!施主的飞车已经在落地时撞碎,车内并无他人。施主是昨日坠落的,如今已过一日,也并无人来寻施主。”
说话间,有人端来汤药,莫如深不能起身,只好略微张嘴,由人喂药。
时光荏苒,几天后空一给他拆了纱布,莫如深才能起身下床。
重新挣开双眼,瞧一瞧附近的环境,虽然比起万亩林的树屋要好很多,也只不过是普普通通乡下老房,陈设不新,整洁有序。
目光落在眼前的两个人身上,莫如深意识到这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忙双手扶膝鞠躬施礼。
她两人也不还礼,说一声‘阿弥陀佛’而已。
一老一少两位尼姑,身上穿土布的海青,外罩僧袍、足蹬僧鞋,光头没带帽子。
那年少尼姑见他只是好奇,一个劲儿地看来看去;年老尼姑却在看清了长相后脸色大变。
“施主,你是小邋遢?”老尼问道,声音里带着颤音。
“大师,我是莫如深。我不认识小邋遢。”
“你是,你就是小邋遢,小邋遢就姓莫。”
“我真的不是……”
“小邋遢,你不是当那个什么月影国的国王了么?怎么又掉到我这来了?”
老尼认定了他,他闻言也是一惊。
“月影国国王莫邋遢,正是我那素未蒙面的父亲啊!”
“哦?你是?小邋遢的孩子呀?怪不得那么像呢。”
“请问大师和家父有什么渊源?”
“贫尼一空,多年前,小邋遢乃是由我接生而降临人世。”
莫如深心里五味杂陈,眼前这位没想到是父亲的接生者,可父亲母亲都只是耳闻,他出生的时候那月影国已经不复存在。
那他又是怎么出生的呢?
又是何人给他接生的呢?
万亩林是回不去了,林场也不知道在什么方向,难道回雨未城当小偷吗?
还是留下吧!
这一留,就是五年多。
他想过出家,可一空不给他剃度,说他俗事未了。
不出家,就不用守清规戒律,就不用穿僧衣吃素斋,就不用每年去各大名寺朝圣,也不用开法会持度牒……
于是呢,莫如深在没有什么人的龙尾沟里定居,也不方便和人家女尼同住,自己收拾些树木大石盖个窝棚,在旷野中放浪形骸,或者说自生自灭。
既然有那对钨金棒,就胡乱练些棒法防身,起初没人在意,时间长了一空找来几本少林棒法的书让他参悟,也没人指点,瞎练,强身健体而已。
平常的农活他也跟着干,各种杂事也帮着寺里打理,却不出沟去外面世界,他怕见人。
因为他越长越奇怪?!
本来摔落玉米田的伤口很快愈合,可愈合后的皮肤颜色明显白皙许多,明显得让他看上去像奶牛一样黑白花,寺里的小尼姑开始还笑他,时间长了甚至都不敢看他了,怎么呢?那黑白花越来越明显不说,还扩散了,现在莫如深整个人都是斑驳的混乱花纹,由偏黑和偏白的两色皮肤彼此杂糅,全身无一例外,就连毛发仔细看都是两种黑色;
更为特别的是,随着青春期的发育,他长成奇怪的形状:左右不对称,上下找不齐,前后不平均,就连两只眼睛也是瞳色有别,一只黑眼睛一只棕色眼睛,胸前一边圆一边厚,腰部一边直一边弯,臀股虽然两边差不多,腿却不一般长,膝盖的位置也微有高低……
总之,他发育后出现了嵌合体的明显特征:两套杂合的基因同汇於一体!
因此,他已经不能叫做“他”了,因为有“她”的部分,可也不是完整的“她”,只好暂时先叫“他”吧。
面貌丑陋,身躯古怪,莫如深倒也知道,不过不在意。
再奇怪再与众不同好歹也还是个人,管他呢!
至于男女性别,随它去吧!
闲暇时,帮着寺里抄经造像、听一空讲授佛法理学,加上私自翻阅寺中藏书,奇怪的知识也有所增加。
忙种时,育种插秧施肥除虫传粉撒药收割仓储,他每样都是好手,修水渠挑土筐锻炼出强劲健硕体魄。
一空年岁越高,越记不得事情,老年痴呆越发明显,她仅剩的单个弟子也渐渐开始在坚持出家和还俗间踟蹰犹豫。
五年后的立夏,上午。
一空带弟子去参加盛大法会,要很多天才能回来。
莫如深独自照料寺产。
这几年龙尾沟大变样。
附近开垦的田地不多,够他们三人充饥就足够,莫如深在田埂边立起些葡萄架,水田边挖出池塘,远离寺庙的地方偷偷养些鸡鸭,临近寺庙的地方种些奇花异草,碎石路曲曲折折,曲径通幽;
趁法师不在,莫如深宰杀两只鸡鸭,和土豆南瓜玉米一起炖,软烂鲜香,在自己窝棚里大快朵颐。
正吃着呢,就听外边鸡飞狗跳,他出来一看,就知道大事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