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寒风呼啸,似是千万头野兽的齐声怒吼,听得人心惊肉跳、听得人胆战心惊。
两个身影,顶着刺入骨髓的寒风,相互依偎、相互搀扶地走在鹅毛大雪之中。
没人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因为他们在雪地上留下的深深浅浅的鞋印,在过了片刻之后,都被暴风雪重新填满,完美地掩盖了他们来时的踪迹。
——雪太大了。
可两人丝毫不敢停留,他们甚至无心去理会飘落到他们脸上的片片雪花,纵使手脚已被冻得通红、僵硬,仍没有停下脚步,或是说——他们不敢停下脚步。
这种被冻僵的滋味好受么?
答案无疑是否定的。可,相比于死亡而言,这种因冻僵所带来的疼痛,又算得了什么?人人皆知的常识,谁都明白的道理。
终于,在寒风、暴雪、低温三种极端外部环境的长时间侵蚀摧残下,他们中间略微瘦弱矮小的一人站不住脚,腿部一软,瘫软无力地向后仰倒下去。
“公主!”
虽然他也被酷寒折磨得极其痛苦,但他的反应并没因恶劣天气所凝固,他在第一时间伸出了手。他的手臂已经僵化,动作比起平常慢了半拍,但还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公主落地之前接住了她的后背。象征公主的标志性王冠从她头上脱落,在半空中旋转了几个周圈后,深深地扎进雪里,只能看到王冠的一角露在外面。
他托起公主的背,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冰冷的雪地上。
公主穿的很少。她的脚上只有一双薄薄的长丝袜以及一双舞靴,舞靴上星星点点有几颗钻石,分外耀眼。此外,她就只穿着一件华丽的齐膝连衣裙,上面镶有几颗价值连城的璀璨宝石,尽管看上去美观,却只是中看不中用——这条连衣裙只有不厚的一层。其他裸露的部分:小腿、胳膊、清秀的脸蛋,都在寒风呼啸中逐渐僵硬,都已通红、发紫,皮肤表面有多处令人头皮发麻的皲裂。
她只不过是个十六岁的普通人族少女,却在此时经历着她这个年龄段无法承受的磨难。
“公主,”沙哑的嗓音从他的口中传出,随之而出的还有几团白汽,“我们得走了。”
他穿着一身黑漆漆的盔甲,上面还附有几片雪花,倒是给这件单调的盔甲平添上几分韵味。他是个战士,但从他胸前那沾血的荣誉勋章上雕刻的花纹可以看出,他是位将军。
沾血的勋章?
不仔细看的话,很容易就会将那血迹视作勋章的一部分,比如,象征着至上的权威;但那血迹已然在寒冷的条件下凝固,所以也不难发现这枚勋章的可疑之处。
不,不只是勋章。他的战靴上、佩剑上、胸甲上、头盔上,甚至连他那饱经风霜、褶皱丛生的老脸上,都无一例外地沾上了血。星星点点的血斑极其显眼,与漆黑盔甲上所飘落的雪花相映衬,形成了红、黑、白三种颜色鲜明的对比。
只是,在这看似完美甚至有些精美的“风景线”中,仍然有一处令人费解的地方。
——他那腰间佩剑上的血,没有预料之中的大片红,却像满天星光般点点分散在剑刃上。这仿佛并不是杀人所留下的血迹,更像是……
有血洒在佩剑上!
按照这种逻辑,他并没有在战斗的时候拔过剑,或是说——他只是那场战斗的旁观者。他的双眼,目睹了这场战斗;他的双脚,徘徊在战场边缘;他的双手,始终没有拔起剑参与战斗。
他就像一尊傲立的冰雕,只是任由战斗中飞横的鲜血,天女散花般地洒在自己身上!
面对将军的声声呼唤,公主并未回应,她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沉默,仿佛是被寒冷凝固住了声带般,没有吐出一个字。
她环抱着自己的双膝,静静地端坐在冰冷的雪上,低温使她不停地发颤、哆嗦,她所呼出的每一口热气,都在寒风中隐约可见,几秒的短暂存在后,分崩离析。在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上,套着一层水雾。这层雾覆盖在她的瞳孔上——它使她的眼睛失去了原有的色彩,本来是那么灵动的双眸,现在却因为迷上了这层雾,变得如此空洞无神。
将军俯下了他的身子,他用那双冻得通红的手,缓慢地、一点点地刨开地上的雪,那顶王冠失去了雪的掩盖,重新暴露在寒冷空气中。将军小心翼翼地将它捧起,附着在王冠上的积雪,在重力势能的不断作用下,缓缓流淌下来。
将军将王冠恭敬地捧到公主面前,他那沙哑的声音响起,他说:
“公主。我以都城‘伊洛’赋予的名誉,在此立下血誓!”
他半跪着,向公主奉供着他手上的王冠。
“——我,萨夫特雷,不惜一切代价,定将保全公主!守护伊洛最后的尊严与希望!”
他的语气铿锵有力,并不会因为他沙哑的嗓音而显得别扭,他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深深地敲击着公主那封闭的心灵。
她注视着萨夫特雷,片刻后,将目光转移到他手上的王冠。她抬起手,缓缓地移向王冠,就在手指触碰到王冠的前一刻,仿佛是受到什么号召似的,她猛地抬起头望向天边,瞪大了眼眸,接着她便从雪地上爬起,像一只无头苍蝇般四处狂奔,蹿在漫天大雪中,全然忘记了将军的存在,她近乎绝望地喊:
“来了!它来了!”
——她疯了。
萨夫特雷赶忙冲上一把抓住公主的手腕。
“请你冷静一点,公主!”
公主却像没听到一般,死命地挣扎,企图从萨夫特雷的束缚中挣脱。可毕竟人家是身经百战的战士,训练有素;自己又是如此娇小柔弱,怎能与之相比?
在几秒的无用挣扎后,公主渐渐安静下来。她的散发垂在他那清秀而又冻得通红的脸颊前,显得那么阴森可怖。突然,公主毫无征兆地尖叫,她的女高音响彻了整片雪地,那秀丽的小脸上写满了恐惧。
下一秒——
世界安静下来。天地万物之中,再无任何生灵之音。世间所有悲怆与欢乐、叹息与迷惘,统统在那一刻沉寂下来。雪地上的厚厚积雪,仿佛被赋予了生命,缓缓升在半空中。它们盘旋缠绕着,凝聚在一片雪地之上。隐约间,仿佛有那样“嗡”的一声轻微嘶鸣——半空中的积雪相互交融,形成了一团巨大雪球。周围的能量,遭到大幅吸收,原本就很低的气温骤降。一种无以言喻的可怖肃杀之意,席卷着这片雪地。那是一种近乎死寂的沉默。整片雪地内的所有声音,一同被吸收进了悬浮在半空的雪球中。雪球内部的积雪不安地躁动着、震荡着。
一刹那间——雪球内所有积雪的振荡频率同时拨高无数倍!疯狂剧烈的运动现象,迫使着积雪内的所有分子,瞬间脱离了原有的排列形态,旋即——整个雪球膨胀碎裂!一只全身雪白的巨型生物从雪球内炸出,重重地砸在雪地上。
一股无形的压迫感,随着那巨型生物的强势出现,死死地抓住了两人的心脏。
萨夫特雷的瞳孔骤然猛缩到一点!
它还是追上来了——尽管他带着公主逃离那个地方,尽管是以最快的速度横穿这片雪地,但还是被它追上来了……
这不仅意味着他们二人存活的希望更加渺茫,还意味着——
那里的人都死了。
萨夫特雷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扑通!——
公主发软地跌坐在雪地上,她痛苦着环抱着脑袋,口中不断念叨着什么,隐约可以听到她的低声抽噎。
那头巨型生物,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是在给眼前两个将死之人,奢侈他们最后的时间。
接着,萨夫特雷半跪在瘫坐在雪地的公主面前,双手轻轻端着那顶王冠,重新为公主戴上。
“我最最亲爱的公主啊。”
他说着,再从怀中掏出一块辉石,将它交到公主手中。
“你听好了——公主,请以后不要忘了您的都城伊洛。”
望着眼前人真挚的眼神,她看到他的目光中多了什么……
公主心头猛然一震!
霎时,蒙在她眼上的水雾散去了,她的目光重新焕发光彩,恢复了原有的清澈灵动。她一把抓住他那覆盖着肩膀的手臂。
“萨夫特雷,我不准你送死!”
萨夫特雷并不理会公主的苦苦哀求,他无情地将公主扒在他手臂上的小手硬生生地拽了下去。他转身走向了巨型生物,让她连他背后的披风都未曾抓住……
他拔出了佩剑。
他迈向了敌人。
他打下了赌注。
“快回来,萨夫特雷!”
原谅我,我最最亲爱的公主。或许我的愚蠢决定会给你带来无法愈合的创伤。因为,你的身边就只剩下我,可我却也要离你而去。你可能无法理解我的这次作为,其实我自己也无法理解。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去面对根本战胜不了的敌人。是战士的本分么?
我想这是原因之一,而最终迫使我背水一战的,是我脑海里浮现的两个字——守护。
所以我——一步也不能退。
“回来!”
不要哭,我坚强可爱的小公主。在我那五十多年沧桑岁月的记忆中,你之前可只哭过一次。那是十六年前的一个深冬夜晚,你出生了。在你降世时的哇哇大哭中,你的哭声,感染了当时在场的所有人。至此,你可从来都没哭过。
“萨夫特雷!”
永别了,我最最亲爱的公主。我立下的血誓——完成了。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