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冷风吹过湖面,木板被微风吹动,发出了磕碰的声响,几只小虫在湖面停留,带起了几道微小的涟漪...
十秒钟过去了。
十分钟过去了。
湖面依旧一切如常。
黑刀没有了丝毫反应,这代表了什么,缘弥很清楚。
于是他纳刀回鞘。
“又跑了?”缘弥无语说着,心里十分惊讶。
缘弥与妖物打交道的时间已经有一年了,而眼前这种情况前所未见。
逢魔之时是妖物从常世入现世的一段活动时间,正常来说只要现世了,一般就不会在太阳升起之前回去的...
但是这条东西好像是特例。
缘弥望向天空,这天空还是刚入夜完毕,一轮圆月高挂上空。
离黎明还早着呢,它竟然直接跑掉了...缘弥摇头,“真是妖中耻辱!!”
——
又在原地坐了一会后,湖底依旧毫无动静,判断出再坐着也无用之后缘弥决定先回去。
缘弥把船划回到岸边,在上岸的时候感到了十分的尴尬,尽管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但是现在这次尤为强烈。
“大师!请问这是除掉了吗?”有百姓看到他上岸,赶紧跑了过去把他围了起来。
“唔!唔......”缘弥支吾不语,羞愧的低下头快速钻出了人群,心中只想着要快点逃离这个地方!
“大师!”福岛隆前却抢先堵到了缘弥的面前,缘弥停下了脚步,尴尬之下,脸顿时就有点红了。
“它...”没等福岛隆前讲完。
“它和我碰了一个照面就钻回湖底了。”缘弥硬着头皮抢着说了,“它的打算应该是避而不战...尽管很难堪,但是很抱歉,计划失败了,我们回去从长计议吧。”
说完之后,缘弥低着头红着脸从福岛隆前的身边走开了,福岛隆前与纯子赶紧跟上。
——
迈着僵硬的步伐,缘弥一路上再没发一言。
好不容易回到了福岛隆前的府邸,缘弥说自己要去客房休息,留下了福岛隆前与纯子二人在原地,缘弥回到了借住的房间。
关上门之后,确定只有自己一个人了后。
“啊啊啊啊啊啊!我为什么要吹这个牛啊!”刚一坐下,缘弥就再也忍不住了,满脸通红的捉挠着长发,心中就是后悔,十分的后悔。
“它确实出现了啊!怎么就..啊啊啊!”缘弥感觉十分的憋屈,满腔的除妖热情被黑鲶鱼浇了桶冷水。
气愤之余,他又回想起了一人一妖对视时候的那个眼神。
妖物的眼神也是有着特殊意思的,直面过无数妖物的缘弥可以确定这点。
“而那个眼神..好像是害怕?它在怕什么?”
负面情绪发泄了一通后,缘弥又重新回归了冷静,他深呼吸了几次后背靠在了身后的房门上,闭上眼睛仔细的回忆当时。
截止到它出现为止,一切都如自己所想,十分的顺利。
但是短短的一碰面之后,妖物竟然直接遁逃了..
这是缘弥千算万算,却万没想到的事。
自己就让它这么恐惧吗?缘弥思索着,试图想透这在缘弥接近一年与妖物打交道从没遇见过的事情。
“我是穿着嫁衣,戴着面具,它应该是认不出我的才对,从气味认出我更不可能,我仔细的擦拭过身体了啊....”
它怕的可能不是自己吧?
缘弥皱着眉头,手指在木板上规律且缓慢的敲击地板。
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听着食指敲击地板的声音能让他的头脑清醒,思路也更活络。
“既然不是我,那么地上的村民更不可能...”缘弥的眉头微微舒展,“那么,难道是这个?”
缘弥拿下了别在腰间一直不离身的黑纹打刀,放置在自己面前的地上,仔细端详着。
这是自己醒来就有的,对它的来历就连自己都十分迷惑阿。
排除掉其他事情后,最有可能的就是它了吧。
缘弥仔细的端详着,回忆起黑刀的事情。
寻常的兵器是绝对伤不了妖物的。
这是缘弥曾用死亡的代价换取的情报,绝对错不了的。
可这把黑刀却是特殊的,它能攻击到妖物,并且还能感应妖邪。
而拥有这两种特质的武器,据缘弥所知,在东瀛应该是不多的。
至少一年的流浪中只见过自己有。
阴阳师也是有见过的,但是他们除妖的方法与自己截然不同。
他们能通过各种符箓与阵法束缚住妖物,这些阵法与符箓都需要事先的准备,准备的过程无一不是十分的繁琐。
但是即便准备的再周全,威力再如何巨大,阴阳师们也只能削弱妖物的体力,直接的攻击与斩杀是办不到的,他们需要靠自己的“守护式神”来做到这事。
每一位阴阳师都至少有一位护身式神,能力通天的阴阳师可以拥有的式神则会增多。
式神一般是收录在随身携带的护身法器之中,需要其帮忙的时候再用专门的咒语唤出。
至于式神的外貌,缘弥只见到过一种。
那是一只尾部大大的张开,上面有着鲜艳羽毛的禽鸟。
那式神尾部的羽毛一展开来拥有让万物失色的惊艳...
“它确实十分特殊啊。”缘弥呢喃着,在这一小会的功夫,想到了许多关于黑刀的可能性。
但是都没有什么方法能证实自己的妄想啊...
而唯一确定了的是,缘弥想着,那黑鲶鱼怕的事物,见了一眼就直接遁逃的东西,应该就是黑纹打刀没错。
...难道它已经被划的对它产生阴影了么?
“缘弥先生..!”
就在缘弥正思考的时候,房门外突然响起了福岛纯子的声音,然后紧随而至的是一阵敲门声。
“村子的病人增多了..而且还有的病人惨死在床上了..!”
“唔。”缘弥收回心神,立马别好了打刀,开门对纯子说道,“请带我去看看吧。”
此时的夜晚刚入夜完毕。
——
哭声在民屋里弥漫,三五个人颓然的坐在屋里的角落,房屋的门大开着。
其中有一人伏倒在死者的床边,哭声最是嘶声裂肺。
还没走近民屋,弥漫在那民房的悲伤与哭声就让已经让缘弥心中发沉。
“我自己进去吧。”缘弥从陪伴在身边的纯子手里拿过点燃的照明蜡烛,走进了屋里。
没有人在意进屋的是谁,在角落的几个人只是粗略扫了缘弥一眼,又继续发起了呆,面色悲痛地呢喃着什么。
缘弥安静地一直走到了死者的身边,在他身旁的是一位正在哭泣的妇人。
那正在哭的妇人听到了动静,抬头一看来人。
此时的缘弥已经换掉了嫁衣,把自己的衣服穿好,但是妇人哪能忘了他呢?
此人不正是今早在福岛府邸扬言不会再有人死去,不会让妖物见到明日朝阳的人吗?
“大师...你不是说不会再死人吗?”妇人第一时间就认出来了,她发问的声音很沙哑,很缓慢,也很悲伤。
缘弥的面色变得有些许尴尬,在蜡烛的照明下十分的显眼,拿着蜡烛的手开始有点抖。
“我...”
缘弥艰难的讲出了第一个字,那妇人突然伸手把缘弥使劲一推,缘弥猝不及防的被推倒了在地。
蜡烛掉在了地上,房屋中唯一光芒失去了,房屋里满溢着悲伤与沉重的氛围。
妇人扑到了缘弥的身前双手揪住了他的衣领,哭喊着:“你答应过我们的..!不是不会再死人吗!为什么会这样..!我丈夫怎么会这样!”
缘弥沉默着,惭愧的低下了头。
她其实没有跟着去胧月湖,一直留在了家中照顾自己的丈夫。
并不清楚计划的失败。
但是角落里有跟着去的几人也认出了缘弥了,张口想说话的时候被缘弥制止了。
这个男人即便是在黑暗里,也是十分的显眼,他打的手势身边的人都看的很清楚。
妇人捉住缘弥的衣领,伏倒在他的胸前放声痛哭,嘴中一直哭喊着为什么。
听到动静走进屋里的纯子两眼一抹黑,完全看不清楚状况,只能紧张的发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这是我的错,我让女士伤心了。”缘弥沉声回答了纯子的话语,把左手轻轻的放在了妇人的后脑。
在黑夜中缘弥的双眼也比常人能看的清楚,他看得到眼前的妇人其实很年轻,比福岛纯子大不了几岁,而与纯子的头发触感对比,却是干涩无比。
缘弥心中黯然,猜想她恐怕自从丈夫生病,就没有心思护理过,否则的话,这等年纪的女孩子头发岂会像干草一样枯涩?
“夫人。”
于是,缘弥开口了,话语很轻柔,也很坚定,“您可以痛哭,可以使劲的骂我,可以使劲的打我。我认为这是我的判断有误,才造成了现在的结局。所以我绝不会反抗。”
“但是啊...请你在我出屋的时候一定要释怀。”缘弥闭上了眼睛,心中很平静,“而我将向您保证,凶手必会得到最残酷的惩罚!”
真的很对不起!缘弥在心里对死者不停的道歉....
——
在检查了几具死尸后,缘弥和纯子正在走回福岛府邸。
“缘弥先生。”福岛纯子的情绪也很低落,但是望向走在身旁的高大男人时,眼中似有星辰,“真的很温柔呢...”
刚才的探查中,有好几家的家属态度间对缘弥都十分的不客气,但是缘弥始终没有反驳,只是沉默着把死尸的状貌映在了脑海中,然后重重一鞠躬。
“对不起!”
这是缘弥对他们说的唯一的话。
没有找借口,没有埋怨,更没有反抗,把一切的一切都搂在怀里,就像一颗大树,会抱揽清风,会痛饮雨水,亦会包容害虫在体内扎根。
福岛纯子把缘弥的一切所为都看在了眼里,然后纯子有几次忍不住要张口为他说辞,却都被缘弥阻止了。
“温柔吗...”
缘弥挠了挠头,又摇了摇头,“不是的,我只是真的觉得很抱歉,觉得说什么都没有用,索性就不说了...”
大树是否情愿让害虫进驻,纯子并不知道,但是缘弥却是真的感到抱歉,然后把他们的悲愤都收入怀中。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温柔啊,缘弥先生。
一直在缘弥身边目睹他所为的纯子再没人比她更清楚,他为此事耗费的心思。
妖物身在水里,不善水性的缘弥敢在水中借着木板踩踏就与其战斗,这在纯子的眼里是十分有勇气的行为。
她当然知道缘弥的体质掉入水中是不会死的,可是,她更清楚怕水的人对深邃幽蓝的恐惧,那是深入骨髓的颤栗。
黑鲶鱼的逃匿,在水中没有天敌的它一跑进水里,就让人无可奈何的事情,纯子也是十分清楚的。
曾目睹缘弥在船上战斗的人都知道他确实是尽力了,奈何妖物太过狡猾...
福岛纯子这么想着,一路上没有再说话。
很快,二人走回了府邸,福岛隆前早已设宴等待,连忙招呼两人过来坐着。
缘弥坐在了客席,纯子下意识就动身坐在了他的右边。
福岛隆前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没有吱声,沉吟一下后开口道:“结果怎么样?可有办法?”
缘弥没有立即回答,他闭上了双眼,仔细的思考着。
福岛隆前见状,就没再说话,瞄了一眼直直的望着缘弥的爱女,心中微笑。
“女儿终归是长大了吧。”福岛隆前想道。
“死者的身体都有伤口,像是...被刀刃所伤,有的在胸口,有的在脖颈,腹部与手部也有。”
过了好一会,缘弥闭着眼睛,说出了自己探查到的信息。
“我觉得这很奇怪。因为据你们所言,他们都是喝下湖水所引起的高烧,病倒在床的,如果是高烧而死,应该是不会有伤口才对。”
“唔。”福岛隆前沉吟,“这确实很奇怪,在大师没来之前我也曾探望过病重的人们,我也清楚记得他们当时是没有这些伤口的。”
“噢?”缘弥的睁开一只眼,另一只眼紧闭着,“福岛先生,这是真的吗?”
“是的。”福岛隆前点头,十分的确信,“爱女也曾与我一同探望,她可作证。”
缘弥望向纯子。
而望着缘弥半闭着眼清秀的脸庞时,二人的目光一对触,纯子的脸变得有点微红,她缓缓点了点头。
“这样啊。”
缘弥再次闭上了眼睛,食指敲击地板,感觉一切的线索都摆在了面前,只欠缺一条线把它们全部接连在一起。
那东西恐怕是不能离开湖泊,但是却有托梦的能力,这个能力在缘弥见过的妖物之间都十分罕有....
“福岛先生。”
良久,缘弥睁开了双眼,眼中闪着精光,“请告诉我,它之前托梦的人,是不是都是病人?”
“是的。”福岛隆前轻声的确定,让一切的一切都串联在了一起,缘弥的心中长出了一口气。
他嗖的站了起来,一直坐在他身边望着他的纯子被他吓了一跳,一时失去平衡,身子往后仰去。
缘弥赶紧伸手搭住纯子的肩膀,把她拉了回来,“一时激动了,对不起啊,纯子小姐。”
“没事..”福岛纯子红着脸说道,觉得缘弥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尤为炽热。
“咳咳。”福岛隆前及时的咳嗽了一声,拉住了正走向奇怪方向的氛围。
缘弥一把手收了回去,纯子顿时觉得自己的身子一轻,连忙收回心神站了起来,“我去准备一下茶水。”
“是该准备茶水,但是我要特制的。”缘弥微笑着,望向了福岛隆前。
福岛隆前静静的等待他的下文。
“我想到根除它的方法了。”缘弥的目光停留在窗外的天色。
现在的时间距离黎明还有段时间。
不能让它见到明日朝阳,这是缘弥立下的誓言,而眼下就是要兑现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