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血战之后,北地下了一场大雪,雪花飘落,盖在城前的尸体上,就像一片白茫茫的小土坡一般,倒是方便了需要掩埋处理尸体的北燕军。
丹国人也直接撤军回国了,他们没有继续尝试进攻,或许是因为没有攻城器械的缘故,或许是因为天气愈加寒冷,后勤跟不上的缘故。
边境战争已有十年,飞狐关成为了一道不可跨越的阻碍,其实也不是非得选择这条路,绕行三百余里越过过连山山脉,从西北方的草原攻向边塞城也算是可行。
只是那年这条路爆发了一场连山会战,那一战,丹国国主战死,由他的儿子高齐继承国主位。
继位的他先是花了一年时间重整国内各部族势力,同时对国内开始大刀阔斧的整改,强令各大部族改汉姓,行汉制,这其中自然是有一些部族不服的,经常发起叛乱。
因此丹国凑不出足够的军力来攻打北燕,所以凌刚才能以三万人守这边塞城整整十年。
但毕竟是一城敌一国,这十年来丹国人虽然在飞狐关屡屡碰壁,可边塞城以往控制的周边的村落和一些部族,被逐步蚕食,最后变成一座依托着关隘的孤城。
回到国内的高尔被惩罚了,最后陷害布鲁部族的事情还是败露了,不知是哪个未改姓部族告发的。
只是这板子高高举起,却轻轻落下,只是给了一个削减俸禄和撤掉官职的惩罚。
待到朝议结束,高齐又单独召见了他,质问这次失利的缘由。
“国主,此次计划是在下考虑不周,没有料到北燕人如此顽强。”高尔将这次计划的来龙去脉完整地讲了出来。
高齐听后,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沉吟许久后才说道:“明白了,只是可惜隐藏多年的死士了。”
“不过,清除国内最后一支势力较大的部族计划也是时候实施了。”高尔淡淡地笑着说道,手里还拿着一副羽扇,难道这么冷的天还有些热吗?
嗒!嗒!嗒!
听了这话,高齐的手指在桌上有节奏的敲着,他之所以看重高尔,正是来自于他那有些阴狠的计谋,这些年来整合国内势力,他至少占四成功劳。
嗒!
过了许久,高齐停下了敲着桌面的手指,说道:“想必你已有计划了?那便去做吧,只是需做得自然一些。”
平静的声音说的却是一点也不会平静的事。
“遵命,国主。”
而凌雪这边,因为伤势有些重,回到了城中的府邸养伤,木青也跟着,同为女子,照顾起来要方便许多,当然诊金也没少给。
只不过,边塞城现在钱并不算很重要,你需要什么物资都是按月按份配给的。
第一次来将军家时,木青是十分意外的,她觉着身为边塞城的最高长官,府邸应该小不到哪去吧。
事实却告诉她,一点也不像想的那样豪华,进了正门是一个较大的院子,左侧是两间客房,右侧是偏房,下人住的地方,而这府中的下人只有老管家一人。
过了正面的会客厅,后边是个小院子,院中种有一棵有好些年份的垂杨柳,角落有个兵器架,摆着数把兵刃。
西侧是凌雪的房间,东侧是二位兄长曾经的房间,因此要上宽许多,南侧自然是凌刚的房间,只是好久未有人住过了,房间的主人大多时间都是在军营过的。
木青现在住得自然是前院的客房,但除了睡觉,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后院照顾凌雪。
治疗胃疾的那副药,她稍微改了改,味道更苦了一些,缓和的效果要好上一些,但想要根治,依旧是无法做到。
于是,这每天的日子,就是换药,喝药,整个院子里都是一股浓浓的草药味。
当然凌雪的伤势也一天天的好转,能下地舞剑了,只是动作不如以往那般利索而已。
雪一直未停,也不大,只勉强做到在地上铺上一层素色的地毯而已,这说明今年的天没往年冷。
日子平淡地过了有半个多月的样子,上元节到了。
虽然北燕国也会过新年,但受皇族的影响,上元节才是一年最重要的节日。
皇帝在这一日会早早起床,净身,焚香,祭祖;下午会去阳洛城中的大雷佛音寺烧香念佛;晚上则会大宴群臣。
阳洛城也是十分热闹的,所有人都会走上街头庆祝,这一日的宵禁也会解除,而晚间会吃上一种名为元的食物,制法是用面团捏成圆形,寓意团圆,最重要的是里边会添上糖,使得这东西不光小孩馋,大人也馋,毕竟是甜食,谁不馋呢?
当然还有其他许多节目,花灯、舞狮、灯谜等等,食物更是多种多样,总之这是个团圆喜庆的节日。
边塞城自然也是要过节的,除了必要的值守人员,大多都能得到一天假和家人团聚,而这必要的条件,例如父子的,就回去儿子;兄弟的就回去弟弟,诸如此般。
这天一大早,凌雪就披着一件雪绒长袍,静候在垂杨柳下,等待木青那懒丫头醒来。
这姑娘,身为医生,在她伤还比较重的时候,每日还是很负责任,能做到早起检查的,到了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总会睡到日上三竿,才懒洋洋地前来换药。
好在今天她没有等上多久。
“雪姐,今日要去哪些地方?”
身穿青色衣衫,外边披着红色长袍的木青走进了后院。
“你往年是怎么过的?”凌雪反问道,若是二人行程一致,自然是好,若是不一致,可以相互结合一下。
她站在那棵被雪压得有些低的老杨柳前,想了想,说道:“我往年除了去领东西,哪都没去过。”
果真是个懒丫头,凌雪歪了歪嘴角,偷笑了一声,继续说道:“那今年和我去城中多逛逛吧。”
“都听雪姐你的,我自然是无所谓的。”木青一脸随意,有些懒洋洋的伸了伸腰肢。
都听我的?
那先去领物资吧,早些领回来,下午去寺庙里逛逛,晚上挂花灯,嗯,不错的安排。
凌雪想着,暗自点了点头,随后说道:“那我们出发吧。”
两人来到边塞城的南街区,因为多年的战争,这里不像中原和平的城中那般热闹。
凌雪还记着小时,有西域和国内来往的商队在上元节时,都是停驻在这边,长长的街道上,有许多的摊点,有的售卖美食,有的卖一些稀奇玩意。
现在这条街只有一些小孩在街上奔跑玩闹了,摊贩没多少了,偶有在街角或许会搭上一两家。
大人们都排着长长的队列领取配给的糖和面粉以及其他一些食物。
凌雪带着木青也排起了队,虽然是将军,但她可从不做任何滥用职权的事情,父亲肯定也是不许的。
队列有些安静,毕竟来领东西的都是休假回家的士卒,他们这些男子都不爱闲谈。
都是军伍里出来的,做事雷厉风行,没多久,就到她们二人了。
“将军。”那负责分发物资的百户拱了拱手,然后示意身旁的士卒去将物资取来。
“嗯。”凌雪点头回了个礼。
片刻后,一个包裹放在了柜台上,那百户偷偷得拿了一袋蔗糖塞给她,小声道:“将军,那日在飞狐关,多亏有你在。”
“这是?”她有些疑惑,稍稍将那袋蔗糖往回推了些。
百户笑了笑,又将糖推回给她,说道:“我的弟弟是飞狐关幸存的守军之一,这本应分配给我的糖就当作给将军的谢礼了。”
原来如此,她点了点头,既然有了正当理由,那收下也无妨,笑了笑表示感谢,离开队列带着木青走了。
直接将领来的食物包裹带回家,交给李管家,二人又继续在这边塞城中逛了起来。
“木青,你可想过战争结束那天,你会去做些什么?”
走在凌雪身侧的她停下了脚步,抬头看了看明净的天空,呆了会儿说道:“找一个夫君?”
哦?
看着眼前这个有些玲珑乖巧的姑娘,凌雪凑近,伸手点了点落在她鼻上的雪花,笑着道:“倒是,小姑娘是该嫁得人了。”
这一下,却弄得木青顿时羞红了脸,嘟囔着嘴,双手插着腰瞪着眼,哼了一声表达自己的不满,只是这动作一做,却更是显得她可爱了。
凌雪玩味得笑了笑,似乎很享受调戏这小姑娘的感觉,这么可爱,要是自己是个男子就好了。
“胡说的啦,我最想做的其实是成为北燕第一女医。”
在这个男子为主导的年代,木青这理想有些出人意料,好在北燕比较开放,你若真有本事,人们也不会指指点点,南汉可就说不定了。
“那你呢,雪姐。”
“我?”
凌雪下意识将手搭在腰间,一样是愣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我好像从来未思考过这方面的事呢。”
不错,她自八年前参军来,整日活在刀兵之下,想得一切都是怎么活下来,怎么带着自己的麾下士卒活下来,战争结束后的那些事,太远了,顾及不到。
听到雪姐的答案后,木青沉默了一下,她感受到这话题对于雪姐而言,似乎有些沉重了。
咕。。。
好在,肚子的鸣叫帮助她想了法子换个话题。
“不想这些了,我们去吃饭吧。”
咕。。。
听到这声音的凌雪也被传染了,肚子同样发出了一声鸣叫,两人遂相视一笑,径直朝着街角的一家吃食摊点走去。
为何是径直前往?
饿了的时候对于吃得地方是十分敏感的,那家摊贩的香味隔老远就能闻到,本着就近的原则,自然是径直前去。
来到摊点,两人寻了座,凌雪对着一旁喊道:“老板,来两碗馄饨。”
“得勒!”
没一会儿,两碗香喷喷的馄饨就端上了桌,老板笑了笑说道:“二位,馄饨好了,今天上元节,可是特意送了肉的。”
朝碗里一看,那汤上,的确漂浮着几片肉。
“多谢老板了。”
“过节嘛。”说完,那老板又继续去忙活了。
木青是先喝了一口汤,凌雪则是先拿上筷子夹了片肉,放入嘴中咀嚼起来。
这肉刚入口那一刻,她就肯定,这是北地连山下产的黄羊肉,这滑嫩的质感,是其他羊肉比不上的。
“真香啊!”
二人同时感慨道,这汤也是黄羊肉骨熬的汤,让整碗馄饨都变得鲜美许多,这也就是上元节,老板才敢这般不计成本了吧。
吃过这鲜美的馄饨,结了账,凌雪带着木青来到了位于城东北的那处寺庙。
这里不像都城的寺庙,有许多富人捐了大笔钱款,捧着高香祈求佛祖的保佑。
边塞城寺庙来的大多是妇女。
她们其中,有的是年迈的母亲来祈求军中的儿子能平安归来;有的是已经嫁娶的女子祈求夫君早日归来。
这里也不像都城那般需要捐多少钱才能烧一炷香,添多少灯油,住持只是让来祈求的人捐一枚铜钱即可。
住持在那敲着木鱼,每有人丢下一枚铜钱,就念上一句阿弥陀佛。
凌雪上去捐了一枚,和大多数人祈求的不一样,她在嘴里默默念叨着:“希望边塞城能早日回归太平。”
木青也捐了一枚,至于祈求了什么,她却没告诉雪姐,或者说祷告这种事说出来就不灵验了吧。
正说离开的时候,那老主持开口说道:“施主,莫要杀孽太重,还望早日放下。”
凌雪听了这话,扫了一眼坐在屋内的住持,穿着一身袈裟,须发尽白,眼微微眯着,面色平和慈祥。
“多谢提醒。”
她学着和尚的动作合手点了点头,随后苦笑了一下和木青离开了寺庙。
出了寺庙,凌雪心里却是对老主持那话有些不以为然,佛门中人总是喜欢劝人放下杀孽。
可谁又知她从不想沾染杀孽呢?
只是身为凌家的女子,这杀孽是必须要背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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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老和尚的一句话,让这白日过得不是很舒服,好在晚上的团圆饭还是挺让人舒心的。
这顿饭只有五个人,李管家父子、凌家二人加上木青,因此桌上摆的菜不多,可样样都是精品。
元,精细的面粉裹成团,里边塞上了蔗糖块和核桃碎,一口咬下去,软甜香糯。
特色的黄羊腿,烤了整整一个下午,鲜香酥脆,吃完后还有菘菜,水煮后,洒上一些盐巴,用来解油腻再合适不过。
对凌雪而言,唯独有些难受的,便是不能喝酒了。
木青下了禁令,伤愈前滴酒不能沾,可她又好酒,平时军中喝不成,现在休闲下来也喝不成。
吃完了饭,凌刚却又是披上长袍去巡城了,即使是上元节,城中的戒备依旧不能松懈丝毫。
“再往右一些,李二。”
府门前,凌雪用手比划着,指挥他将花灯悬挂整齐一些。
她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木青,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这丫头两眼直直地盯着府门前的花灯,愣了好久,眼前湿润了起来,抽泣道:“谢谢你,雪姐。”
谢我做甚?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自祖父离开后,每一年都是我一个人,所以今年能和雪姐一家人一起过,倒是又让我感受到了家的温馨呢。”
她却是笑了笑,伸出手在木青鼻子上刮了刮道:“就当是你医治我的回报吧,小懒虫。”
随后又轻轻地拭去她眼角的泪珠,补充道:“我还是喜欢你笑起来的模样。”
木青听了这话,抽了抽鼻子,舒了口气,抿着嘴笑着说:“嗯,还是笑着好看。”
两人在这边耳语着,李二挂好花灯后,却是呆呆地站在那,眼神时不时得瞟向木青,火光照得他脸有些红,也有可能是。。。
勿要多想,说不定只是忙活累了呢?
这就是边塞城的上元节了,一年中唯一一次夜间不禁灯火的时节,家家户户门口都悬挂着花灯,庆祝着又一年能与家人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