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一个人的宿命，就是生下来求学工作结婚生子，一代一代的轮回繁衍，那么一只妖精的宿命似乎就要简单很多。它们只要活下去并变得更强活得更久就是了。
但妖与精又不同，飞禽走兽修炼成妖，器皿植物修炼成精。而至于那些机缘巧合灵智半开，有一些意识但脑子糊涂只凭本能行事的便称怪。
飞禽走兽以活物为食，本是天道伦常，无可厚非。可一旦成妖怪，吃就不仅仅是果腹而已。一般的活物它们已经看不上眼，因为这些灵智未开的活物，没有灵魂滋润的“营养”。对于它们来说，没什么好处，更不觉可口。只有人类，才是它们最完美的食材。
这也就是人与妖之间，不死不休的原因。
万年前，妖族统治圈养人类，那场景仍让如今的人族心有余悸。要不是一群先知贤哲开创修炼之法，人族又何以能闯出一条生路，将妖族赶出极北之地，时至今日，仍恨不得对妖族赶尽杀绝。
然而精怪则是完全有了另一种命运。这些器皿植物修炼成精者，大多是受益于天地灵气交汇聚合，又或者是机缘之下受了修道者的精气。这些精怪即使开了灵智有意修炼，也大多对人类没有什么威胁，顶多就是一些小纷争。所以，精怪便与人类相处融洽，而且要不是精怪相助，人族在最艰苦的那段岁月，根本无法抗衡妖族。而这些精怪，也被称为灵族。
历史是讽刺的，犹如一个又一个轮回。
灵族精怪们悲剧以赶走妖族为结束，又从与人族共存而开始。妖族远逃极北之地之后，精怪与人类数百年间和平相处，甚至有些地方的人类将精怪奉若神明。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两者矛盾逐渐加深。贪婪，猜忌，欲望和自负使得两族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
已经记不清在什么时候，两族从战友成为了敌人。
此时人族鼎盛，已非当年那些任妖鱼肉的“食材”。多少人族宗门已开山立派，香火不断，人族天才百年间横空出世，征战四方想要杀魔。而这些被世人供奉着的宗门，在精怪与人族矛盾之间的立场如何，自然不用多说。
有见至此，一部分有先见之明精怪率领族人远渡重洋，定居南洋那些缥缈无际的群岛。而留下的精怪，则是被驯服成为人类修炼的“帮手”。
说是帮手，实际却连奴隶都不如。
功法之灵，便是其中悲惨的一拨。
附身功法书籍，在宗门灵气汇聚之地吸收灵气，一旦被门派弟子选中，说是可以共同修炼，但实际上，一身灵气却是用在辅助弟子们修行。碰见一些贪婪不知足的弟子，更是会被收割得元气大伤。
其实就是在割韭菜。程浩然对此自然知情，但他却无能为力。
包括眼前青鸾的处境，他也是十分清楚。
如若是精怪，那么自然会继续留在宗门被“割韭菜”。但如若是妖族转世重生，而又是如青鸾这样的大妖，那么下场就只有死路一条。
甚至其身上的每一处，都会被肢解炼化，成为各种法宝法器的引子。
修仙世界看起来很美，但只限于那些站在顶层的修仙者们。
“你知不知道，你告诉我这些事情的后果？”程浩然沉默了半晌，对青鸾说道。
“我知道，大不了就是死。”青鸾说道。
“那你怎么能相信我会帮你？”
“因为你的那句话，书灵的命也是命。”青鸾咬了咬嘴唇，接着倔强说道：“而且如果你不帮我，我现在自己出去找个了断，也能死个痛快，好过受那神魂抽离之苦。”
“怎么听起来像是在威胁我？”程浩然摸了摸鼻子，感觉有点怪怪的，“这算是道德绑架么？”
青鸾听完这话，本就通红的眼睛顿时落下泪来。
“仙师，我青鸾以血脉起誓，绝无要挟欺骗之意。只是我自见你那时就觉得你与众不同，你对我们并不像其他弟子一般高傲，甚至也没有那种看起来很亲切，内里却高高在上的感觉。还有你那句话，书灵的命也是命，从未有人会这么说。”青鸾泪流满面，但同时极力控制着自己，继续抽泣着说道：“我就是觉得可以相信你，我直觉很准的。现在青云叔也死了，我又被正心堂的弟子盯上，只剩我一个人。我只能搏一搏了。”
说完，青鸾哇哇哭了起来，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
程浩然活了两辈子，对于怎么哄一个哭泣中的小女孩，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行你别哭了，我帮你就是。”程浩然无奈道。
“真的？”青鸾的哭声戛然而止，带着泪花面露喜色问道：“可不能说谎啊，青云叔说了，尤其是你的修炼要念头通达。你突破问道镜就差点走火入魔，突破得道镜可要比这难百倍不止，要是念头不通达，你分分钟走火入魔身死道消哦。”
看着青鸾狡黠的眼神以及脸上未干的泪痕，程浩然幡然醒悟，眼前这个小姑娘看起来小，但算起来应该也近千岁，这个老妖怪，自己果然还是被算计了。
程浩然脸色自然是不大好看。
“嘻嘻，别生气嘛。”青鸾笑道。
“你就没考虑过，如果我感觉受了你欺骗，就没什么念头通达不通达的事情了。”程浩然笑道。
“放心放心，我可是金字招牌童叟无欺信心保证！”青鸾拍了拍胸脯。
“你这些话都跟谁学的？”程浩然皱眉道。
“反正我有办法让你信任我！”青鸾看起来很有信心。
说完，青鸾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上面已经划好符咒。
“灵血契咒？”程浩然一眼就看了出来，这是入门道法中最为基础的符咒之一。也是过去千万年来，人族控制精怪所最常用的一种控制符咒。符咒的施加通常有两种方式，一是强行控制妖怪神魂强制印上符咒。另一种则是精怪自己将本命精血滴上符咒，以咒语说出对方名字，将自身一缕神魂交于给对方控制。
前者方式只是存在生杀之权，主人一个念头就能将精怪抹杀。而后者则是以神魂为媒，认其为主。精怪的神思情绪都会无法隐瞒，换句话说就是没法说谎。更要紧的是，如果主人不幸死去，精怪的神魂也会经受致命打击。而青鸾，明显准备的是后者的灵血契咒。
“太祖在上，皇天后土，来处来，去处去。小妖青鸾今日请八方神明为证，以血誓认灵道宗程浩然为主，如有背叛，愿受九雷轰顶，永不超生。”青鸾说完，将额头精血分出一丝注入符咒。然后符咒渐渐化作一缕血雾，一端连着青鸾的眉间，另一端则是到了程浩然手中。
血雾没入程浩然手中，另一端也没入青鸾眉间，青鸾额头是多了一个符文。而此时她也显得有些痛苦，本就黝黑的脸蛋隐隐发白。
程浩然知道契咒已成，心有感应。不由得暗叹一声。他并没有阻止青鸾，虽然他也愿意信任青鸾。但这样做，对彼此都有好处，少了很多无谓的猜忌和防备。
“从来处来，往去处去。青鸾，你可知道这句话是谁留下来的？”眼见青鸾已经缓过神来，程浩然问道。
“青鸾不知。”青鸾答到，心中有些奇怪，这程浩然为什么跟自己说这些。现在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说一下两人要面对的困难，以及藏书阁内奸的事情么？怎么还有心情在这里考古掉书袋子？
“其实这是你们妖族的老祖宗娲皇所说，在外门藏书阁中一本叫《上古妖物志》的书里提到过，当然，外门的藏书阁藏的可真是一页一页的书。”
青鸾并没有听出程浩然自以为是的小幽默，而是认真地看着他在等答案。程浩然脸上一红，发现血契之后，心情的确放松得多。此时自然也没什么好绷着的，他示意青鸾坐下休息，这里并无什么家具，所以两人也是盘腿席地而坐，程浩然继续说道：
“有些事情过去太久，世人已经遗忘。我初入宗门之时，为了解这世界的来龙去脉，翻阅许多古籍。其中这《上古妖物志》、《天地龙行注》、《博物经》以及一位无名前辈写的《万物论》里面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这句话。”
“那为什么这句话会被写进灵血契咒？”青鸾问道。
“因为这本是妖精的主仆契咒，意思就是别忘了自己怎么来的，也别忘了存在的意义。”程浩然看了看青鸾，不自觉地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脑袋，青鸾本能地想躲，却发现自己无法躲避，只好生生受了下来。让青鸾意外的是，这样觉得还挺让人安心的。
“根据这些书籍，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这位大妖创造了人族。”程浩然随随便便地说出了这句话，但是在青鸾心里却无异于平底响了一个炸雷。
“什，什么？！”青鸾叫了起来，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我大概能猜到你的心情，但你这反应也太大了，就好像你是个人类似的。”程浩然笑道：“但这就是我的结论。我人族极有可能是大妖娲皇为了解决粮食问题时，随手在抓来的山野猿猴身上的实验结果。”
这套理论，放在经受过前世《进化论》洗礼的程浩然眼里不算什么事，但是青鸾却惊讶得半晌说不出话。
效果果然很好，程浩然心中暗笑。这也算他小小的恶趣味，在外门藏书阁得出这个结论的那个下午，他就有了这个打算，将来找个人吓唬吓唬。当然了，这事情可不是向谁都能说，因为这种话无论是哪个人类听了，都只会认为是妖言惑众。而被宗门正心堂那群人知道了，打入冰牢是肯定的。
“你大概是想逃离此地，重获自由对吧？”程浩然看这被自己唬的一愣一愣的青鸾，笑了笑说道：“我这里，有一个不成熟的小建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