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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半晌午,高二贵拎着一只獾的两条后腿向大药房走去。獾的身子伸得长长的,两只前爪无力地耷拉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探着地面,圆圆的脑袋,尖尖的嘴夹在两只前爪中间。邻居黄河燕在后面喊他。

“二贵,二贵……”

高二贵停住脚步等她来到跟前,问:“啥事?”

“你提的是啥东西,打远看毛烘烘的?”

高二贵拎起手中的獾,在她眼前晃悠着说:“獾。”

黄河燕瞅了瞅说:“哦,獾呀,我见过。你这是拎着上哪儿去?”

“给药房送去。葛先生给我说过,啥时候逮住獾了他要。”

“他要这干啥?”

“熬獾油。獾油是药材,治烫伤特别灵。”

“你说得对,”黄河燕边走边说,“我也听说过。那些日子我家家骏也说过,他们窑场的窑工烫着了,到处找獾油,说獾油可以治烫伤。”

“找着了吗?”

“没有呀,没有找着,那是夏天的事啦。”

“这样吧,等葛先生熬出獾油来,我送你些,放起来,用的时候方便。你这是去哪儿呀?”

黄河燕说:“我也到药房。刚才到地里看庄稼去了,今年的苞谷长得真喜人,个儿那么高,穗子那么大,秋庄稼成啦。”她比画着,脸上洋溢着喜色。

“是啊,长得是好。”高二贵说,“你去药房干啥?”

黄河燕叹了口气,说:“不小心摔了一跤,手腕扭了。有些肿,还疼得很,让葛先生给捏一捏。你看,是不是肿啦?”她用左手托着右手腕子让高二贵看。

高二贵看了一眼,手腕子是有些肿。

“气死人啦!那么好的苞谷,不知是谁家的孩子跑到里面又折又啃,毁了十几棵。让我逮住非美美揍他一顿不可!”

“逮住了吗?”

“没有呀,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

高二贵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看着她说:“会不会是獾?”他拎起手中的死獾晃了晃,又说:“这东西特别爱吃苞谷。苞谷秆是咋样倒的?”

“齐茬断。”

“没问题,一定是獾造的孽。”高二贵肯定地说。

“那可咋办?”黄河燕有些焦急地问,“你帮我把獾逮住吧,要不这畜生会把我家的苞谷糟蹋完的。那这几个月的工夫就白费啦。”

高二贵对捕猎充满了兴趣,听了这话立刻就来了精神。然而他并没有立即答应,他想逗一逗这个邻居,说:“你家男人呢?让他去嘛,我还忙着呢。”

“他不是到陈炉镇窑场干活了吗?你就去吧,啊!”

“那很危险的,遇到狼就麻烦大了。”

黄河燕闪身截在高二贵的面前:“我陪你一起去,狼来了你先跑,我等着喂狼,你不就不危险啦。这样总可以吧!”

高二贵想了想答应道:“好吧,今天晚上我去。”

黄河燕不同意:“哎呀,你真啰唆,不要等晚上了,咱们现在就去。”

高二贵解释说:“不行,必须晚上。这獾和人不一样,人是夜里睡觉,白天活动。獾是白天睡觉,夜里活动。现在这时候,獾正蜷缩在洞里睡大觉呢。”

“是真的?你不会骗我吧。”

“是真的,我不骗你。不信你可以去问问别人。”

黄河燕一摆手说:“我不去问别人,我相信你。今天晚上去吧,你叫我一声,我和你一块儿去。”

高二贵歪着头,翻着眼看着对面的山想了想,说:“好吧,就今天晚上。”

夜幕降临了,县城里安静下来了。下午,水秀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高二贵到放农具的屋子里摸索着把两个网子和两只铁夹子装进一个布袋子里挎到肩上,提着一把两齿叉出来。

娇艳屋子的灯还亮着,灯苗不停地跳动着,灯焰上飘着一缕轻柔如丝的烟,清晰地在白色的窗户纸上印出一个摇曳不定的剪影。高大贵今天没有回家,屋子里静悄悄的。高二贵在窗棂上轻轻地敲了两下,压低声音叫道:“嫂子,嫂子。”

屋子里一阵窸窸窣窣后,屋门轻轻地打开了。娇艳穿着一身白色的内衣,头发蓬松着出现在门口。她一手扒着门框,一手挠痒痒似的搔着头皮,眯眼看着高二贵:“咋,一个人睡不着觉啦?”

“嫂子,还没睡?”

娇艳用手轻轻地在嘴上拍了两下,无声地打了个哈欠,说:“你哥不在家,被窝太冷,嫂子身上没火气,暖不热也睡不着。”她又把两臂抄在胸前,托着沉甸甸的乳房,探着脖颈,诡秘地向高二贵住的房间看了一眼,逗趣地说:“媳妇不在家,寂寞啦?进来吧,嫂子伺候你,嫂子今天刚换的新被子……”

“别瞎说!”高二贵狠狠地说道。

娇艳在黑暗中撇了一下薄嘴唇,露出了整齐的洁白的牙齿:“啥事?”

高二贵缓和口气说:“我去地里套獾,我出去后你把院门上上。”

“你就知道心疼媳妇,叫我这少人疼缺人爱的半夜三更起来帮你关门开门……”

“我这是为你好,要不院门大开着,跑进来一只大灰狼把你叼走咋办?”

“滚吧,滚吧。你夜里回来咋办?这一次就是叫破天我也不会起来给你开门的。”

“不用,不用,我翻墙进来。”

高二贵出了院门,听到在他身后响亮的关门声和娇艳急促回屋细碎的脚步声。他来到黄河燕家的院门前,轻轻地推了一下门,虚掩着的门在静夜中发出清晰而微弱的吱扭声开了。他到亮灯的屋前敲了敲窗子。

“河燕,河燕。”

“哎,来啦。”

黄河燕把屋门打开:“还进不进来?”

“不进啦,走吧。”

两个人从一道巷子穿过,蹚着地畔的草丛到了河边。河水泛着柔和的银色亮光,在石头上拍打着细碎的浪花,和着秋意柔和的夜色,浅吟低唱。高二贵在前,黄河燕随后,借着微弱的光亮,小心翼翼踩着石头过到河对岸。河对岸的树林里有一条小径,顺着小径往川道里走,绕过一个山峁,就到了黄河燕家的苞谷地里。苞谷地的苞谷黑油油一片,打眼一看茂盛而密实。

“在这儿。”黄河燕跳下土坎,顺着地垄向前走了几步指给高二贵看。

在茂盛密实的苞谷地中间,有一小片苞谷凌乱不堪,秸秆几乎在同一个高度齐刷刷被折断,散落在地上的苞谷穗子的外皮被撕碎,灌满浆汁的苞谷粒上留下参差不齐啃咬的齿痕。高二贵察看了一下,肯定地说:“就是獾。”

“这该咋办呀?”黄河燕用焦虑的口气问。

“这好办。你到路边那棵树下等我,我把套子下上,咱们就在那儿等。你把叉也拿过去。”

高二贵把两齿叉交给黄河燕,黄河燕朝路边的树下走去。他把周边打量了一下,分了几个地方把套子和夹子下上,然后和黄河燕坐在山脚下树林边一棵大树盘曲的树根上,侧耳谛听着苞谷地里的动静。

同官县县城已经进入夜的梦乡,山峦一片寂静,川道阒然无声,清水河的流水漾着碎银般的幽光发出潺潺的声音依着长满秋草的河岸向川外流去。

深蓝色的天空点点星光闪烁,月亮隐在虚虚的白云后面。挟裹着凉意的夜风悄悄地掠过树梢,拂过茂盛的庄稼地。苞谷叶子在月光下泛着朦胧柔和的青光,发出浅浅的沙沙声。

在沉沉的夜幕下,黄河燕两臂揽着双膝,耸着肩膀,缩着脖颈,感到周身有些发冷。她眨着眼睛问:“獾啥时候来呀?”

高二贵用指甲挖了一下有些发痒的耳孔,说:“谁知道呢,它又不听我的话,我们只能在这儿守株待兔。”

“什么呀,应该叫‘守株待獾’。”黄河燕纠正道。

“对,守株待獾。”高二贵附和着说。

树林里栖息过夜的鸟在睡梦中被什么东西惊醒了,扇动着翅膀发出惊惧尖细刺耳的叫声,在树林的上空展翅滑翔,月光把它滑动的身影投到地面上。

“二贵。”黄河燕的声音中充满着紧张,她伸手紧紧地抓住了高二贵的胳膊。

“怎么啦?”高二贵正在谛听着庄稼地里的声音。

“我……我有些害怕。”黄河燕往他身边靠了靠说。

高二贵不在乎地说:“这有啥可害怕的?我在山上套獾,背后就是一块坟地,风一刮,坟上的招魂幡还哗啦哗啦地响,像鬼在吵架……还有,坟地柏树上的猫头鹰咕呱咕呱咕咕咕呱呱呱,像小孩在哭……还有狼,两只绿色的眼睛,一闪一闪像鬼火。你别说,我还真看到过鬼火。鬼火从坟头上的草窝子里蹿出来,是蓝色的火苗,一会儿是个火团,一会儿变成长絮,一会儿散开,一会儿又聚在一起。两团鬼火聚在一起,还叽叽咕咕说话……是鬼话,我听不懂。不过,我能听出来,一团是男鬼火,一团是女鬼火……”

“别……别说啦!”黄河燕紧张地摇着他的胳膊。

惊飞的鸟盘旋了一阵,不知落在什么地方了,四周又恢复了平静。浓浓的夜气中没有一点声息,两个人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黄河燕咂咂嘴说:“二贵,讲个故事吧,太静了……可不要讲吓人的。”

高二贵想了想说:“我给你讲一个……讲一个打猎的故事吧。”

“好啊,”黄河燕高兴地说,“打猎的故事有意思,我哥就爱打猎,在塬上的时候他经常下到沟里打猎,打兔子,打黄羊,打野鸡……还有,我记不清啦。”她欢快地回忆着往事。

“你还有个哥哥?我咋没听你说过。”

“他……他早出去给人家干活去了,几年都没有回来过,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黄河燕的语调变得忧郁起来,但她很快转移了话题,“讲你的故事吧。”

高二贵讲起了故事:“好吧,我给你讲一个我亲身经历的故事。那一年冬天,下着小雪,我去打猎。就在金锁关前面那条沟里的雪地上发现了一只梅花鹿的蹄印,我高兴极了,因为这种机会是很难遇到的……”

黄河燕打断话头,说:“你等等,咱同官县有梅花鹿吗?我咋没见过?”

高二贵顿了一下,说:“你没见过的东西太多了。《同官县志》记载,咱这里原来还有老虎豹子呢,你见过吗?”

黄河燕和气地说:“好好,梅花鹿就梅花鹿吧,你继续说。”

高二贵接着讲道:“我就提着猎枪顺着梅花鹿的蹄印往沟里找,我想这一次我一定能打到一只梅花鹿。梅花鹿全身都是宝,鹿角、鹿皮都是名贵药材,鹿血是滋补品。我紧紧盯着蹄印向前走,蹄印进到草丛里,我就钻进草丛里;蹄印进到树林里,我就跟到树林里;蹄印进到岔沟里,我就撵进岔沟里。我走得浑身都是汗,就靠在一棵大树上喘气,突然看到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只梅花鹿的影子闪了一下,头顶着干树枝一样的鹿角,棕色的皮上有雪一样白色的斑点,晃动着灵巧的小尾巴。我赶忙端起枪瞄向那只梅花鹿,可就在这一眨眼的工夫,梅花鹿不见了。我想,它一定是躲在灌木丛后面了,我就慢慢地慢慢地往那堆灌木丛靠近。雪花在我脚下发出沙沙的响声,我紧张得手掌心和额头上都沁出了汗,汗珠流进我的眼里,蜇得可疼啦。可我顾不上这些,继续向灌木丛靠近。我心里还在想,我这一枪是打它的头呢,还是打它的肚子?要是打它的肚子,这张皮就不值钱了,于是我就决定打它的头。到了灌木丛跟前我猛然向前一转……”他长出了一口气,摇着头顿了一阵,轻拍着胸口说:“吓死我啦!你猜,我碰到什么啦?”

“碰到什么啦?”黄河燕紧张地问,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碰到鬼啦!我的枪口正好对在一个老头的头上。这个老头一头的白发,白胡子有这么长,到腰这儿。紫脸膛,红眼睛还唰唰地向外喷着光。他盯着我悠悠地说:‘小伙子,你跑这儿干啥来了?’我说:‘我撵一只梅花鹿,看见它跑到这儿了,你看到它了吗?’老头捋着白胡子说:‘我没看到什么梅花鹿,我在这儿等我女儿,你看她来了。’我回头一看,果然看到老头的女儿从树林子里走出来。”

“后来呢?”

“后来嘛……让我想想。”

“你是在编故事蒙我吧?”

高二贵保证道:“不是的,绝对不是的,这可是一件真实的事情。”

“那,后来呢?”

“后来我看着老头和他的女儿绕过一个山坡就不见了。”

“哎,你说,那老头和他的女儿会不会就是梅花鹿变的?以前听我妈讲,很多稀奇古怪的动物经过多年的修炼成精以后都能变出人形。”

高二贵同意地说:“我猜想一定是。要不我亲眼看到的梅花鹿咋会突然之间就变成人呢?”

“后来咋样?继续说。”

“那时候天也黑了,我就在那个山坡上走了一夜,一直走到天亮我才发现我迷路了。听人说,人走夜路最容易遇到鬼打墙,我这一定是遇到鬼打墙了。”

“啥是鬼打墙?”

“鬼打墙就是有一个鬼看上你了,于是就缠住你,于是就……”

“胡说,鬼咋能看上你呢?”黄河燕在高二贵的胳膊上打了一下说道。

高二贵逗她说:“就是的,我说的是一个男鬼,男鬼咋会看上我呢?男鬼只能看上女的,所以说这个男鬼看上你啦……”

“那你就说个女鬼吧,女鬼看上你了,接着讲吧。”黄河燕抿嘴笑着说。

“好吧,我就讲个女鬼。有一个女鬼看上我了,可是这个女鬼却恨上你了。她恨得咬牙切齿,挣破了棺材,从坟墓里钻出来,瞪着两只绿眼睛,张着血盆大口,龇着这么长的黑牙看着你。然后伸出两只只有骨头没有肉的手,她的手骨节间还滴着黑血,像墨汁……”

“别说啦!”

高二贵侧过脸说:“你就这么胆小?上学时你一个人上塬回家,我觉得你很胆大呀。”

“什么呀,那不是没有办法嘛。有几次我正走着,从路边的草窝子里突然蹿出一只兔子或者飞出一只小鸟,都快把我吓死啦。”黄河燕说。

突然,高二贵紧紧抓住黄河燕的手:“别动,有声音。”他说着把钢叉紧紧地攥在手里。

黄河燕紧紧地挨着高二贵的肩,一动不动,呼吸急促,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前面的苞谷地。

声音是从苞谷地和山林搭界的地畔上传来的,呼哧呼哧咔嚓咔嚓的声音搅和着,在静悄悄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清晰。声音所到之处,能看到苞谷秆纷纷倒伏。

“是獾来了吗?怎么这么大的声音呀?”黄河燕牙齿打着战说。

高二贵张大眼睛循声看着,判断道:“坏啦!不像是獾,獾没有这么大的动静。快走,咱们可能碰上野猪了。这家伙特别厉害,咱俩斗不过它。”他说着,拉起黄河燕顺着来时的山径往回跑。

他们真是碰到野猪了,一头大野猪和一头小野猪。两头野猪在夜色的掩饰下,正毫无顾忌地啃着新鲜的甜丝丝的苞谷穗子。听到了动静,大野猪龇着长长的獠牙,循着声音从苞谷地里疯狂地蹿了出来,站在他俩刚才待过的地方,伸着长嘴抖动着猪拱在空中辨别着气息,判断面临的境况。

高二贵拉着黄河燕气喘吁吁地跑过山峁,停了下来。黄河燕惊魂未定地偎在高二贵的肩上,说:“累死我啦,累死我啦,咱们歇会儿吧。”

高二贵喘着气劝说道:“不行,快走,停在这里太危险。”

黄河燕踉踉跄跄紧跟着高二贵向前继续跑去。他俩刚跑了没几步,就一头撞在一张网子上。随着一声呐喊,他俩被网子兜起悬到了半空中。

“快!把绳头拴到树干上,多绕几圈。”有人喊道。

“他奶奶的,咋这么重呀,肯定是头大野猪。”

“我敢肯定,不下二百斤。”

“哈,明天有肉吃喽。”

黑黢黢的树林里影影绰绰跳出几个人。他们手里绰着头、棍棒和猎枪,谨慎而兴奋地向网兜跟前靠近,摆出一副随时进攻的架势。

“哎!这是咋回事?”高二贵晕头转向了一阵后喊道。

“哟,网住人啦。”有人吃惊地说道。

“快放下来吧,就是网住人了。”

“别急,会不会是野猪精?野猪精也会说人话的。”

“什么野猪精,我是人。”高二贵喊道。高二贵和黄河燕被绷直的绳扣紧紧地箍在一起,一动也不能动,难受得厉害,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调。

人们赶快把网兜放下来,扯开网兜的扣环。高二贵先钻出来,然后又把黄河燕拉出来。

“嗨,还是两个人,怪不得这么重。”

“是高二贵呀!哟,还有个女的。”

“嘻嘻……有意思。”

“二贵,这是谁?河燕!深更半夜你俩跑这里干啥?”说话的这个人叫石头,是县城跟前村子里的人,他们经常见面。

高二贵见碰到的是熟人,松了口气,说:“我和河燕去她家的苞谷地里套獾,獾把苞谷糟蹋惨啦。你们这是干啥?”

“套獾?嗬,带一个女人套獾,深更半夜的……真有意思。”名叫大魁的端着猎枪摇晃着身子,阴阳怪气地说。

其他几个人也不怀好意地低声笑了起来。

“你俩跑啥?碰见獾撵啦,还是鬼追啦?”石头问。

“不是,碰见野猪啦。”缓过神来的黄河燕说。

“是只公野猪吧,见女人就撵……”有人调侃着说。

“你——”黄河燕有些生气。

“真的是野猪,不信你们去看看,注意听声音啊。”高二贵说。

“没伤着吧?”有人问。

高二贵转了转身子,伸了伸胳膊,说:“没伤着。河燕,你呢?”

黄河燕低声说:“没有。”

那几个人笑着闪开了一条路,高二贵和黄河燕往回走。过河的时候,黄河燕一不小心滑了一下,过了河,她发现脚脖子给崴了。高二贵一直把她搀扶着送到家里。

“脚崴得严重吗?”高二贵关切地问。

“不重吧,有点疼。这两天咋这么倒霉,昨天扭了手腕子,今天又崴了脚脖子。”黄河燕沮丧地说。

“我说吧,一定是有个男鬼看上你了,扯手拽脚的。”

“你还说,都是你胡说八道给我招来了晦气。”黄河燕斜眼嗔怪着。

高二贵端来油灯,说:“来,看看脚崴得咋样了,肿了没有。”

黄河燕脱掉湿漉漉的鞋子,剥去袜子,揉搓着脚脖疼痛的地方:“就是这儿,有点肿,都发亮啦。”

高二贵出主意说:“用热水泡一泡,用热毛巾敷一敷,最好再用酒擦一擦就好啦。”

黄河燕说:“知道了,你赶快回家吧,时候不早了。”

高二贵说:“不行,你脚疼干啥都不方便。有热水吗?没有我去烧些。”

“不用啦,我自己可以做。”黄河燕执拗着说。

高二贵拿起盆子到了灶房,灶台的锅里还有热水。他打了半盆子热水放在黄河燕的脚边,说:“烫烫吧。”

黄河燕不再说什么,顺从地把脚往热水盆子里放,脚掌刚触到水面,马上缩了回来放在了盆沿上。“太烫啦。”她说。

高二贵蹲下身子一只手托住她受伤的脚,一只手往脚面上轻轻地撩着热水,说:“要用热水好好烫一下,这样才可以活血,要不到明天就会肿得更厉害。”

黄河燕有些不知所措。在她的记忆里只有自己给别人洗脚:父亲有病的那几年,她常常给父亲洗脚,后来母亲有病,她又给母亲洗脚。出嫁以后,给病婆婆的洗脚任务又落在了她的身上,她经常还要给丈夫洗脚。她的这双脚都是她自己洗,即使生孩子后一段时间腿脚出现了浮肿,也是她自己强拖着疲惫的身子去洗。丈夫说,男人不能给女人洗脚,那样会带来晦气。

在昏黄的灯光下,她俯视着眼前这个蹲身低头正在专心为她洗脚的男人,看着笼罩在热腾腾水雾间那白净细腻的脚面和脚面上像叶脉一样蜿蜿蜒蜒的青筋,她在心里深深地叹息着,她的这双脚可从来没有接受过任何男人壮实有力的手掌的揉搓。不知道怎么回事,当高二贵的手轻轻地往她脚面上撩着热水,手掌缓缓地滑过她的脚踝和脚面时,所到之处都有一种难以名状的麻麻酥酥的感觉,这种感觉像电流一样迅速流过她的全身。这是一种非常奇特的感觉,是她平生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心里像有一根柔软温热的鸡毛在撩拨,使她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慌乱,脸颊发热,心跳加快,胸腔膨胀,浑身有一种无法抑制的战栗。

高二贵揉搓着她的脚踝和脚面,也感觉到了她的异样变化。他抬头看着她的脸,疑惑地问:“咋啦,冷?”

“冷?不不,不冷。”

“不冷?不冷你哆嗦啥?”

“也许……也许是冷吧。”她结结巴巴地说。

高二贵起身,甩掉手上的水珠,从炕头上拿起一件外衣披在黄河燕的肩上。“不冷了吧?”他关切地问。

“是……不冷了,好多啦。”她牙齿打着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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