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恒一开心,整个气氛就活跃了,李继宣仔细看着被写得密密麻麻的纸,问道:“许小郎,你这条条框框的记录方式倒是别出心裁,能否详细说说?”
“回官人,这是思维导图,平时偶有零星想法,便顺手记于纸上,想到什么便记什么,待整个图构成一条线或一张网之时,就有了一个可以去实践的方案,毛笔写字需铺纸研墨,略显繁复,便用碳条替代,只讲实用,完全谈不上美观,是以只能自用,难登大雅。”
赵恒点点头:“方法确实不错……日常使用可借鉴。”目光落在了所有线条汇聚的词上:“你所理解的哲学……又是怎样的学科?”
“臣以为,哲学并非一门学科,而是一种基于认知的思维方式,容臣举个例子。”说罢,许识转头面向溪儿:“溪儿,假若你是一名将军,带一万士兵与辽人战斗,战后清点有两千伤员,查验发现多伤于手、腿处,你会如何?”
溪儿没想到许识居然让自己说话,一下子紧张起来,支支吾吾看着众人。赵霖鸾拉着她的手轻轻点点头:“怎么想的便怎么说就是了。”
“奴婢……会叫匠人在铠甲的手腿处装上铁板……”
许识微微一笑:“公主殿下以为呢?”
赵霖鸾低头想了片刻:“我会叫铁匠加强没受伤部位的甲片。”
赵恒和李继宣也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看着赵霖鸾微笑点头。
“这便是认知决定的思维方式,这只是个简单的问题,基于丰富的作战经验便可判断孰对孰错,更多的时候,哲学并无对错可言,比如官家为了巡视海疆造了一艘大船,取名东京号,这艘船常年在海上巡视,随着时间推移,船上的水兵因为种种原因换了一批又一批,船身部件也因腐化损毁逐步更换,直到有一天,船上的部件都不再是一开始的部件,船员也不再是最早的那批船员,这时的东京号,是否还依然是东京号?若是,为什么是?若不是,何时开始不是?
若有人将换下的部件全部收集起来,重新组装,召回了最早的那批船员,那这时哪艘才是真正的东京号?”
没人会去傻了吧唧地纠结问题的答案,都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赵恒眉头一展,笑道:“考虑事物本质而非拘泥于对错……你的这个问题,当真有趣……基于认知的思考方式……那你不妨说说,以你的认知来看,如今我宋对辽该如何?对党项又当如何?”
“这个……官家,臣不过一介工匠,怎敢妄言天下大事?”这个问题许识可不敢随便回答,好不容易恢复一点的形象,经不起半丝折腾。
赵恒摇摇头:“天下之事,天下人自然说得,你只管说便是,朝堂之上自有定论。”
“那……臣便斗胆一言,官家当个笑话听听便罢。”许识低头思考了一下,开口道:“臣听闻,如今辽国已改名大契丹,为南北两院制,北院为游牧民族习制,南院则与我大宋汉人并无大异,近些年来,南院汉人习俗亦开始向北院渗透,不知臣所闻对否?”这样的话题,边问边答是一个比较稳妥的方式。
“大体无误,自天福3年(公元938年)后晋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于契丹以来,燕云十六州一带便是汉人与契丹人混居,辽人得此地后,便自诩华夏正统,虽不过是发兵南下的借口,却也因此承认了汉人地位。耶律贤即位后,至如今耶律隆绪均对汉人文化颇为重视,南院势力近年来确实发展得不错。”赵恒点头道,这些局势上的问题,虽不是什么秘密,但大多普通书生关注的还是圣贤书,对时局了解的并不算多。
“既如此,臣便先说结论了……臣以为,与辽当和,与党项当战!”
“哦?”赵恒和李继宣对视一眼,眼神中似有些玩味,相视一笑:“为何?你的观点……倒是与李相正好相反。”
“汉人自古以耕作为生,不善骑射放牧,燕云十六州以北冬季极寒,不宜耕作居住,因此,我大宋若北上伐辽,为的也不过是燕云十六州而已。”宋朝的人口兵力和生产力远没到可以支撑一次“闯关东”再将北大荒改造成“北大仓”的程度,冬天零下三四十度的严寒对耕作为生的汉人来说绝对是致命的。
赵恒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示意继续说。
“自我大宋立朝以来,吸取前唐诸藩割据的教训,调兵遣将皆由朝廷直接管辖,此优势在于可有效避免兵变,劣势在于限制了武将自身能力,朝廷指令传达滞后,战线越长,滞后越是明显,而游牧渔猎诸族善于游斗,前线将士难以迅速反应。因此,若是攻下燕云十六州,则辽人南院必亡,届时我大宋将直面契丹与女真的袭扰。恕臣直言,臣以为,以我大宋目前的军力财力,难以支撑与北方诸族常年缠斗。”
“照你这般说,辽人常年袭扰,我宋还应一味忍让不成?”赵恒表情微变,这样主和派的思想让他稍微有些不爽,虽然赵恒对发动战争极其谨慎,但这样软骨头的话也是不爱听的。
“并非如此,辽人南下无非是贪图我大宋富庶而已,于我大宋而言,游牧诸族土地财富形同鸡肋,而我大宋土地财富对游牧诸族则如同宝库粮仓,失之无损,占之则万利,正如同民间起事,成则飞黄腾达,败亦只诛首恶,其余充军吃军粮,何乐而不为?而大家族之间却极少死斗,只因合则两利,斗则俱损……”
“那你觉得该如何?”
“臣以为,应暂任由其发展,甚至暗中支持南院坐大,同时我大宋全力发展军事,提振民生,充盈国库,待有能力与游牧诸族缠斗之时,我大宋与燕云十六州同宗同源,发兵名正言顺。
此番辽军虽退,却未伤筋动骨,只怕筹备几年后还将南下,应在下次南下时将其一次打疼,一次打怕,而后再言和,助其发展,只要我大宋军力在发展,辽人越是富庶,越是不会轻易发兵南下。
至于党项……不过投机之徒,灭了便是,犯我大宋天威者,虽远必诛!”
“哈哈哈哈……”赵恒乐坏了,哈哈大笑:“好个虽远必诛!我从未见过谁把欺软怕硬说得如此清新脱俗!”又转头看向赵霖鸾:“鸾儿,你以为呢?”
“女儿觉得……许郎君言之有理,女儿与许郎君看法一致。”
赵恒叹口气道:“唉……前些年苦了你了,你却有如此胸襟,非但不埋怨爹爹,还处处以国事为重,当真不愧我赵家之后!此番回来,待与辽人战事平息,爹爹定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爹爹言重了,现在想来,若没有早些年的经历,哪会有如今的鸾儿……女儿现在过得很好,断无埋怨爹爹的道理。”
赵霖鸾的话把许识感动得一塌糊涂,同时暗自吐槽这老赵家说话都这么拐弯抹角的么?赵恒的话说白了意思就是回京后老爹罩着你嫁个大户人家享受荣华富贵,别跟着这臭小子吃苦。赵霖鸾的意思则是非许识不嫁……唉,中华文字博大精深啊。
见赵霖鸾心意已决,赵恒也就没再多说,转头看向许识,调侃道:“你说得不错,小小年纪便知欺软怕硬,确实不易!”
许识那一肚子的委屈啊,怎么就欺软怕硬了?赶紧辩解:“官家,这并非欺软怕硬啊,不过是遇软则扇其脸,遇硬则避其芒,待到他日,再扇其脸而已……”
“哈哈哈……扇其脸……这个说法有趣,正好最近蜀中又开始造反了,党项李继迁也不太安分,待朕此番回去痛扇其脸!拟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