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禾坐了一会，起身走向外婆的卧室，外婆就躺在床上。就那么一会的功夫，外婆的脸色已经暗沉，没有了血色。
小禾记得，小时候，最害怕听鬼故事，又最喜欢听鬼故事，每次都缠着外婆讲。外婆说人死后，灵魂都要再走一遍生前走过的路，把那些生的记忆全部带走，不留一点痕迹，这叫收脚印。那此时，外婆的灵魂，是否已经在收回曾经的记忆？
张阿姨担心她害怕，喊她坐在客厅等着，殡仪馆的车已经在路上了。她记得小禾外婆曾聊过，说小禾向来胆子小，小时候从不敢独自睡觉。天一黑就不出门，谁家孩子来喊都不出去。可是小禾不言不语，就只轻轻摇摇头。她不害怕，这是她外婆啊，养大她的外婆，她害怕的是再也看不到了。
张阿姨见她执意要待着外婆身边，就红着眼眶，转身走向客厅，这样生离死别的场景实在太受不了了。悲伤的情绪就如同冬日的雾气，弥漫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挥散不去。客厅里围着一些街坊邻居，她们有的红着眼睛不说话，有的在跟旁人聊天，说话声音压的很低。
“你说小禾这丫头怎么这么可怜？从小没有妈，现在带大她的外婆又走了。”
“可不是嘛，好不容易要熬出头了，也是没有福气啊。”
“你们不要瞎说了，等下小禾听到了。”张阿姨皱着眉头，神情忧伤，压着声音说。
随后张阿姨，拍了拍陈墨的肩膀：“孩子，你跟小禾是朋友，你多陪陪她。她......”说完就别过脸，擦了擦眼泪。陈墨眼睛也红红的，声音有些嘶哑：“阿姨，我陪着她，你放心吧。”张阿姨又拍了拍陈墨的肩膀，转身忙去了。
陈墨搬了凳子，挨着小禾坐下：“小禾，我已经跟蓝老师说明情况了，学校那边请好假了。你别担心。”末了，沉默了很久，小禾没开口，陈墨也不知道她到底听没听到。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的坐着。陈墨有些无措，不时看下小禾。他向来自信，能说会道，但此时此刻，看到悲痛不已的小禾，他竟找不到一句安慰的话。
殡仪馆的人到了。他们穿着黑色的外套，面无表情，按照程序跟居委会工作人员，咨询了一些问题，就准备先将遗体带走。
“这家没大人，小姑娘还在读书，什么都不太懂。老太太女儿正在赶回来的路上，明天一早她就过来处理相关事宜。”小禾听到他们在客厅交谈，知道马上就要带走外婆了，觉得心疼的无法呼吸，她不由自主的抓了下陈墨的手，因为太过用力，都掐出了印子。陈墨别过脸，擦了擦眼泪，担心自己情绪失控，又转头过来，拍拍小禾的肩膀，轻轻喊道：“小禾，小禾。”声音有些颤抖，没有多余的话，任何安慰的话，在这样的场景下，都黯然失色。
殡仪馆的人抬走外婆的时候，小禾想过去再抱抱外婆，被陈墨一把拉住。她一边挣扎一边哭，隔着模糊的视线，看着他们就这样抬走了外婆。外婆最后穿的还是那件她最喜欢的青色衣服，黑色裤子，是小禾陪着她去买的。
小禾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陈墨的眼泪也控制不住的掉下来，他不仅伤痛这样的天人永隔，也伤痛小禾的伤痛。他顾不上旁人的眼光，也顾不上考虑那么多，不由自主的抱住了恸哭不已的小禾，任她的泪流在他的肩膀上，打湿他的衣裳。
“陈墨，我，我好，难受，陈墨......”小禾再也说不出话来。她带着哭腔的声音，让在场的人，都忍不住哭了起来。
天色渐暗，树枝在窗外摇曳，小禾记得，以前她跟外婆说摇曳的树枝像在跳舞，但是今天，摇曳的树枝好像是只怪兽，要将她吞没。
小禾不知道是怎么到的沙发，她觉得她今天把一生的泪都流光了。因为太过伤痛，还感觉特别想吐，浑身都软弱无力。
她躺在沙发上的时候，看到陈墨在厨房手忙脚乱的给她煮面条，他说她应该吃点东西，但是他只会煮面。
过了一会，陈墨端了一碗清汤面条出来，迎面撞上张阿姨端了一大盘饺子下来，张阿姨走进门就说：“孩子们饿坏了吧，快来吃点饺子。”小禾想起，过年那天晚上，张阿姨也是这样端着一盘饺子进来的。
“谢谢。”小禾从沙发站了起来，声音小的听不见，仿佛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一般。
张阿姨温柔的牵起小禾的手：“好孩子，快来吃点。”说着就拉着小禾坐在椅子上。小禾的“我吃不下”憋在心口。她没有胃口，却又不想辜负张阿姨的一番好意。
楼梯间响起了咚咚咚，匆匆跑上楼的脚步声，接着就听到敲门的声，“小禾，小禾，在家吗？”顾阳焦虑的在门口喊道。
陈墨一个箭步走过去，开了门。
“陈墨，你怎么在这？”顾阳一脸惊讶，“小禾，我去你学校找你，苏芸说你请假回家了，出什么事了吗？”
小禾没回答。
陈墨扯了扯顾阳的衣服，眼神暗示他不要问了。张阿姨看着顾阳，欣慰的笑了下：“小禾有你们这样的朋友关心她，真好。”张阿姨顿了下，又低着声音，在顾阳耳边说了句：“小禾外婆没了。”声音很小，但是小禾还是听到了。
顾阳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上次他来的时候，外婆还很开心的给他各种吃的，转眼就没了。他走过去，拍了拍小禾肩膀，犹豫着说了句：“别太难过。”
“天都黑了，你们回去吧，我没事的。”安静了一会儿，小禾对他俩说道。
“没事，我陪着你。”顾阳想都没想。
“没事，我也陪着你，我跟我妈妈说好了。”陈墨也说道，“她同意了，等下晚点回去。”
小禾不在说话，她实在没有精力去说多余的话。
张阿姨嘱咐了几句，然后跟小禾说，有什么事，就上楼找她。小禾乖巧的点点头。
“对了，小禾，你姨妈什么时候能到？”张阿姨走到大门口，回头问道。
“估计晚上十点左右。”小禾回答道。
“那你好好的啊。”
姨妈是坐飞机回来的，这座五线城市没有机场，只能坐到临近城市，下了飞机又转车回来的。到家差不多十点左右。小禾记得，姨妈说她一直都想坐坐飞机，但因为机票太贵，一直舍不得。没想到，第一次坐飞机，竟是怀着如此悲痛的心情。
三个人就这样静静坐在桌子前，谁也没动筷子。
“小禾，你吃点东西吧。或者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去。”顾阳先开口了。
“是啊，小禾，你多少吃点，你不吃不喝，身体会受不了。”陈墨附和道。
小禾摇摇头，声音沙哑：“你们先吃吧，我等下再吃。”
“小禾，你多少吃点吧。”顾阳边说边给小禾夹了好几个饺子，“你要是病倒了，我，我们大家都会心疼的。是吧，陈墨。”
陈墨楞了下：“恩，是的。”
小禾在他们左一句右一句的劝说中，吃了一点面条。
“怎么样？好吃吗？”陈墨问道，“我很少做饭，一般都是我妈妈做，所以我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小禾点点头，算是认可。
吃了点东西，小禾依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或许是哭累了，眼睛疼的厉害。顾阳和陈墨则坐在沙发上，陈墨将下午的情形跟顾阳细说了一遍。顾阳满眼心疼的看着小禾，帮她盖了盖毯子，忧心忡忡的说道：“这傻丫头得多久才能缓过来。”
正说着，姨妈开门进屋了。行李箱在地板上拖动的声音很大，小禾立马惊醒了，看着姨妈就跑过去，抱着大哭：“姨妈，你终于回来了。”
姨妈眼眶红红的，也肿的厉害，想必是一路哭回来的，她搂着小禾，心疼的抚摸着她的头发。同时惊讶的看着家里出现的两个大男孩。
“姨妈，你好，我是陈墨，是小禾的同学。”
“姨妈好，我是顾阳，我，我是她朋友。”
“你们好，这么晚了，谢谢你们陪着我家小禾。”姨妈拎着东西，小禾忙擦掉眼泪，顺手将姨妈手里的袋子拎进屋。
“既然姨妈回来了，那我们就先回去了。”陈墨说着就拉着顾阳准备走。
顾阳低声说：“我又没说要走。”
陈墨假装没听见，一把拖过顾阳，拽了出去。
“姨妈，再见，希望你们节哀。”陈墨说完就打开门，拖着顾阳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