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桥分上、中、下三层,上层最易通过,轮回路上也有特殊的阴差护送,是前世为善者走的。
中层程度适中,通过的人免不了受些精神上的考量,不管是见到前世最怕的人或物还是在前世未尽的遗憾中梦一场,都是对即将要转世的人的一种折磨。
最下层则艰险万分,离忘川河也最近,血腥味伴着魂魄走了一路,因此,这类恶人所投胎的人自出生时多会比旁人柔弱些,性格也比较温和,是见不得血的类型。要说这条转世路上唯一的乐事,就是那不安分的恶鬼了。他们多为永世不得转生轮回的可怜鬼,对这种能转世的大恶之人最为好奇。
转世的魂魄,无论何种,孟婆那关是必须要过的。
孟婆驻守在奈何桥最后,手里端着一碗汤药,想转世的,就要喝下这碗孟婆汤,了前尘旧梦于无形。当然,孟婆汤也不是非喝不可。
有一种人,大喜大悲都经历了个遍,唯独放不下心中的那个人,那人可能是他们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抹牵绊,为了那人,弃了孟婆汤,跳了忘川河,受千年轮回之苦。
忘川河水呈血色,河中虫蛇满布,波涛翻滚,腥风扑面。
在河中的人,与忘川河外的世界隔了一个屏障,她们听得见桥上人的言语,却无法跟他们说话,在这短暂的千年里,河中人或许能看见桥上走过当初放不下的人,他一遍遍走过奈何桥,喝下一碗碗孟婆汤。你盼他不喝,又怕他受不得忘川中煎熬千年的苦,等不了千年的寂寞。
容晚跳下忘川的时候未满二十,攥着白玉佩守着忘川度了千年。
今日是这千年的最后一天,她被带去了一座宫殿,殿旁有一棵很漂亮的树,泛着淡粉的光,花苞紧闭着,显然过了开放时间。
带路的阴差走到殿前就不动了,指了指门口,脸上表情有些紧绷,好像里面有什么让他害怕的东西。
真奇怪,他不是鬼吗?那还怕什么。
“夫人,里面有人等着。属下告退。”
容晚轻笑一声,面容一如当初,只是多了几分历经人世的沧桑。
夫人?谁的夫人?她死时尚未成亲。真是可笑。
心中虽有疑虑,容晚还是进去了。
殿门推开,有鬼役迎上来,衣服穿的整齐干净,不留心看的话,分不清是人是鬼。
容晚愣了一瞬,这殿里的布置跟她曾生活的地方所差无几,刚才涌过来的鬼仆役也给了她一种尚在容府的感觉。
可是,哪里还有容府。
当初受万人尊敬的容家,已经千人走,万人踏。而那个美名在外的容大小姐,也已经在忘川河中泡了千年。
白玉佩被容晚紧紧攥在手里,下面缀着的罗缨随着她的动作晃出一道弧度。
一妇人模样打扮的鬼役见她无甚动作,自顾上前,柔声道:“容小姐,我们来伺候你更衣,未时三刻你就该上奈何桥了。”
这女鬼自以为放低了声音,却不知鬼是死人的魂,早死了的,活在阴间的,再温柔也冷冰冰的。
容晚被她突然说的话语吓了一下,身子不自觉后退。
不知为何,在她后退的时候,肩上好像被人拍了拍,然后某种带着花香的气息萦绕在了脸侧。
容晚感到了一些暖意。
按理说,人死后就没有感知了,何况她在忘川中泡了千年,早已麻木。
但这股气息莫名使她安定下来,细细打量起面前的鬼役。
她长得慈眉善目的,一双眼睛没有老人的混沌感,闪着点点光亮,像是见到了什么令她喜不自禁的事,随后,嘴唇微弯,嘴边的皱纹都显得和蔼。
那鬼役见她还是没有反应,只怕她是在忘川中泡傻了,竟想上前去搀扶她,后又想到了什么,动作停在半空中。
容晚见她明显慌张却仪态依旧没出半分差错,心知这鬼役的主人在阴间必定有些地位。
“婆婆,劳烦带路了。”
容晚对她微低头,攥着玉佩的手收进袖中,遵从了带她来的人的意愿。
经过主厅时,雕花木桌上的手信闯入了她的视线。
手信方方正正的,看着像是个盒子,外面被一层雪青色的薄布包裹着,顶端还灵巧地打了个结。
见她驻足,那鬼役也不走了,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看到了薛云青拿过来的手信,解释道:“这是大殿下给主上的生辰贺礼。”
容晚淡淡笑了笑,摇头叹道:“好久没见过这种颜色了。”
语毕,她自顾上前,顺着唯一的走廊走了进去。
后面的一排鬼役面面相觑,不知道在偷偷交流着什么。
为首的那个女鬼眉头一皱,冷声道:“跟上小姐,为她带路。”
原本在进行着鬼魂间友好交流的鬼役们纷纷抖了抖,忙不迭跟了上去。
“容姑姑几百年没生过这样的气了……”
“是啊,自从她被主上救回来解了断肠草的毒后就没跟人冷过脸,连对别个宫殿里当差的小鬼们都和和气气的,更别提咱自家的鬼了。”
黑衣小鬼低笑一声,嘴唇蠕动,说出的话却无声,用法力传送到另一个黑衣鬼的耳朵里。
“难道这位容小姐跟容姑姑生前有什么关系?”
落在最后的那个小鬼不敢对自家掌事姑姑胡乱揣测什么,抖了抖衣袖,轻推了一下前面的鬼,小声说:“跟上。”
前面那鬼明显不满她的胆小,却也未发一言,撇了撇嘴就走了。
所有鬼役都走了之后,容千秋恭谨地走到刚才容晚站的位置上,行了个礼。
“主上。”
薛行舟显出身形,白色衣衫在冷清的宿樱宫里好像带着冷光,他没说话,只是看了容千秋一眼,额前的红色额带为他精致的眉眼拂上一层艳色,只一眼就熠熠生辉。
容千秋被自家主子看习惯了,内心毫无波澜。
主仆二人就这样静默无声地站了许久。
待薛行舟终于忍不住了,闲闲开口,“不用安排阴差了,我送她去奈何桥。”
容千秋心中已有预料,面上不动声色道:“是,主上。”
容千秋死了百年,如今在薛行舟殿内任职,打理他的饮食起居,凭的是他救她们容府多人的情分。
这位阎罗殿下自有一派风流,骨子里却冷傲非常,为人从容又潇洒,唯有亲近人知他一袭白衣,苦守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