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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阿茶不祥,村里的人都这么说。

她天生蓝眸,和黑发黑眸的村民格格不入。

母亲为生她难产而亡,病弱的父亲积劳成疾在她三岁后撒手人寰,村民皆说她是妖怪转世,罪孽深重克死了双亲。

她的父母死得干干净净,留下一座破败的草屋。

自父亲逝世,阿茶没有吃过五谷杂粮,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活下来的,每当她感到饥饿时,总会走到靠近溪涧村的那片海,吐纳灵息间,饥饿感也随之消失了。

于是,她待在海边的时间越来越长,直到有一天,她失足掉了进去。

海水漫过她的口鼻,包裹着她小小的身体,阿茶却感到从未有过的恣意,仿佛她找到了自己真正的归属。

她想,这样死去,挺好。

再睁开眼,阿茶躺在干净的被褥里,眼前是让她感到十分亲切的女人。

她闭着眼睛,能听见溪涧村的村民喊她村长,也有时候来的人并不是这么喊她,而是喊——族长。

她从来都是孤身一人,并不奢望能得到这个倍受村民拥护的村长的庇护。

在村子看不见的地方,阿茶都在被不同的村民欺凌,仿佛这样那些人便能得到凌虐的快感。

阿茶觉得无所谓,她天生便拥有极强的自愈能力,虽然也会痛,不过忍忍就过去了。

她有时候会想,自己可能真的是个妖怪吧。

恶行被人举报,村长震怒,狠狠惩罚了几个带头欺凌弱小的村民,更将阿茶带到了自己身边。

石头都能被捂热,更何况人心。

阿茶有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

再没有比春雨洗浴后的青山更迷人了,整个山坡,都是苍翠欲滴的浓绿,没来得及散尽的雾气像淡雅丝绸,一缕缕地缠在它的腰间,阳光把每片叶子上的雨滴,都变成了五彩的珍珠。

一大一小的身影并排坐在坡上。

“阿茶,你想不想出去看看呐?”

阿如望着山色空蒙的远方,自顾自说道。

阿茶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她很少说话,不会多嘴,更只有她一个朋友,不用担心自己的倾诉会流入别人口中,和她一起,阿如可以畅所欲言。

“我想见见外面的世界,尝尝香喷喷的烧鸡,看看像村口花老爷家的漂亮房子,还有……”

阿如絮絮叨叨,阿茶静静听着,手中折着一个竹蜻蜓。

“聂家的小儿子看着憨厚,实则坏得很,我不止一次看见他从别的小女孩身上摸摸索索,幸好被我看见把他赶跑了……”

阿如说到愤慨处,气冲冲地双手叉腰,“我可是沅池村长座下的大弟子!要惩奸除恶的!”

她不知从哪里借来的话本,阿茶听着她讲着新词汇,知道她又从中学了不少。

阿如又捻着几个坏胚大骂特骂,待阿茶竹蜻蜓都做好了,才见她停下喘了口气。

阿茶蓝眸澄澈得没有一丝杂质,宛若一块上好的蓝水晶,她踌躇着开口,“给……”

竹蜻蜓小而精致,栩栩如生,阿如一看就喜欢得紧,忙抱起阿茶,往她脸侧亲了一口,“最喜欢阿茶了……”

阿茶缩在她怀里,慢慢红了脸。

村民大多做淘纱生意,俗称揽活。

外界鲛纱千金难求,溪涧村初时却是随处可见,有人发现这一商机,村民纷纷效仿,慢慢发家致富。

财富来了,伴随着鲛纱的剧减。

自古便有传闻鲛人纺纱,鲛纱骤减,村民又突发奇想,开始寻觅鲛族踪迹。

直到阿茶这代,有人真的从南海捞上来一个受伤的少年鲛族。

他是——茨木。

茨木被人救下,那户渔民是个鳏夫,心地却是良善,却在某日出海时掉进海里,茨木拖着重伤未愈的身体跳海去寻,千辛万苦找到了他的尸体,却看到了他脖子上致命的勒痕。

茨木想,他应该要为他报仇的。

即使是恶人,也有自己的底线。

他修炼禁术被逐出鲛族,废了一身灵力,如今想报仇,简直难于登天。

茨木伺机留在溪涧村,却没想到意外之喜悄然而至,他在这里感受到了同类的气息。

兆六表面上收留孤儿,背地里剥削他们为自己做事,茨木选择跟着他,是因为,他发现了一个秘密。

黑水玄趾,就是证明。

想不到误打误撞,竟让茨木发现了鲛族的圣物,碧海潮生。

圣物常伴有灵兽守护,以二人实力不敢妄动,只好从沅池身上打主意。

是夜

沅池接到了兆六的邀约,身为村长,她并没有不去的理由。

但她高估了自己的酒量。

一杯下去,沅池就昏昏沉沉倒了。

兆六觉得咽下去的酒还在喉咙里打转,这人就倒了,一时傻眼,直到茨木忽然手滑将酒盏摔落在地。

“找。”

兆六总算是回过神,看了一眼身侧的茨木。

二人在沅池身上摸摸索索一阵仍是毫无所获。

兆六凝神看着醉倒的沅池没吭声,毫不避讳茨木,双手捏诀,口中念念有词,茨木便看到兆六额上慢慢张开了一只泛着金芒的眼睛。

这厮竟是一只诡眼灵蝶。

万物有灵,生者有息,以此来分死物与活物,倒是不难。

盗取了沅池身上的鲛族信物,屋外传来小小的声响。

二人相视一眼,茨木冲出屋内打量着风平浪静的院子,似乎方才的声音只是他的错觉。

他脸上冷峻,踱步声仿若催命符,慢慢接近声源传来的地方。

踢开草丛看了看,原来是一只木制的竹蜻蜓,一个身影夺门而出,正好落入他眼角余光。

茨木扯了扯唇,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寒意,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原地。

等他走了以后,墙角忽然传来些异动,草丛慢慢被扒开,露出藏匿在其中的身形。

阿如情不自禁地双腿发软,她扶着墙走出草丛,又望了一眼彻底暗下来的屋子,她目光复杂,“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枉费自己当初觉得他寄人篱下身世凄凉,阿如心道,也许是一丘之络,装得一副道貌岸然,骨子里还不知是什么脏东西,她又怕被引开的茨木突然回来,还是先走为妙。

可是阿茶送她的木蜻蜓……

阿如咬咬牙,又急匆匆跑回草丛,倘若被还在这屋里的兆六发现她目睹了此事,自己就算逃得过今天,也逃不了明天。

就在阿如捏住木雕想要悄悄离去时,身后却打下了一片阴影。

她浑身一抖,连忙把木雕藏进了衣襟里。

“哼!”

“逃呀,你怎么不跑了。”

可能被阿如发现了本来面目,茨木反而一改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姿态,连装也懒得装了。

阿如双腿一软,噗通跪在地上。

茨木的声音犹如鬼魅,不断在她耳边回荡。

“跟我要手段,你活得不耐烦了。”

“还是你以为,我看不穿你的戏法,真被骗过去了?”

阿如忍不住哆嗦着身子,捏了捏自己的衣角,“你……你早就……早就发现我了。”

“倘若不是我分了神,你踏进这屋子百步之内,在我眼底就早已无所遁形。”

绝望和恐惧束缚着阿如,她太清楚凭自己,在茨木手下如同折翼的鸟雀。

只要他动动手指,自己就完了。

“你既然已经发现我,为什么还……”

茨木笑了笑,眼里浮现一股天真,他抚摸着自己的指骨,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话,“本人的一点恶趣味。”

“我啊,最喜欢看别人自作聪明之后,作茧自缚,又自投罗网……”他慢慢绕到阿如身前,细细欣赏着她强作镇定的恐惧,“就像你这样,就是……你现在的表情。”

“哈哈哈……”

茨木眼底似压抑着噬人的疯狂,咧起一边嘴角,“你说好不好笑。”

“你……你不怕村长,问你的罪,我可是村长身边的人。”

茨木笑容收敛,垂眸看着摊在地上的阿如,嘴角勾起一般抹冷冰冰的讽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却还是个草包。”

“你以为我会把她放在眼里?”

“至于族长,不如我放你进去,此刻你要是能叫醒她,反倒是我要求你饶命了。”

茨木的笑意渗人,仿若无形的利刃,逼得阿如崩溃,自行忽略了茨木为何称村长为族长。

“村长出事了……”

“你……你对村长做了什么!”

茨木理了理不知何时因撕扯而散乱的衣襟,阴沉的双眸看着她,“你觉得我做了什么?”

阿如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什么都没看见。”

“求你,你放过我吧,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茨木脸色一冷,甩开她的手,垂眸望着阿如,“你可以看见,你也可以听见。”

“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就做了什么。”

阿如崩溃捂住脑袋,“不要!不要说了!”

茨木嬉笑,“反正……族长通通都不知道,有什么好怕的。”他无辜地耸了耸肩,“我都把这个秘密告诉你了,你就不能反悔了。”

阿如浑身颤抖,“你放过我吧。”

茨木慢慢俯下身,“真是可怜,可我只相信一句话。”

泛着冷光的手指,抚过阿如脆弱的脖颈,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道,“只有死人,才能永久地保守秘密。”

想象中的痛苦并没有来临,阿如睁开眼,瞧见茨木脸色不大对劲。

他踉跄了几步,突然捂住胸口,吐出了一口鲜血。

他怎么了?

阿如来不及细想,夺路而逃。

“还想跑。”

茨木看也未看,手中挥出一股灵力,正中阿如背心。

她睁大眼睛,还未细想茨木用何物击中了自己,却还是不甘地倒了下去。

吐出那口淤血,反倒好受了许多,茨木随意一擦,摇摇晃晃地在旁边的草丛蹲下,气息缓慢却粗重。

他小心地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屋子,忽的发出一声嗤笑,想起昏迷的阿如又跌跌撞撞地站起来。

茨木轻叹一声,俯身蹲下,“要怪就怪你来得不巧,谁也怨不了……”

“我留下你,就是留下一个隐患。”

族长庇护的人又怎么样,只要消失得干干净净,就算查又能查出什么?

茨木捏在她脖子上的手指收拢,正欲用力,眼前忽然浮现阿茶的脸庞。

那个傻子,好像对这人族情深义重。

他犹豫着,又松开了手。

“……”

算了,再想个办法。

茨木想来想去,也只有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他撇了撇嘴,“算你命大。”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不用与阿茶拉仇恨,让他松了一口气。

沅池觉得,阿如今日不大对劲。

“昨日这些书不都整理过了,你怎么又重新打理了一遍?”

阿如面带迷茫,“是吗?可我不记得了。”

“不应该啊……”

“也许是你最近累坏了吧。”

“替村长办事,阿如不累。”

“对了,村民兆六偶得佳酿,想邀村长今晚共饮。”

沅池顿笔,面带关怀地摸了摸阿如额头,“不发烧呀。”

兆六为人狡诈,即使她不喜,昨晚还是去了的。

“你不会真的是累到分不清今天是哪天,明天是哪天了吧?”

阿如比她更吃惊,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我?”

“这些我都做过了?”

沅池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

阿如郁闷地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我……我服侍完村长睡下后明明就回屋了呀。”

真觉得不大对劲,沅池凑近阿如,嗅了嗅她身上的香味。

“好浓的花香。”

沅池看着她,“阿如,你是生病了吗?”

阿如还是摇头,她拍了拍身板,证明自己好得很,一点病痛都没有,“我身上的花香一来就有了。”

“不过今天早上特别奇怪,我是在阿茶的门前醒来的。”

“那你一定是梦游了!”

“可我以前没有这个毛病啊。”

沅池又问了阿如几个问题,发现她的记忆好像被抹去了整整一天。

村民从未修习术法,不可能抹得掉人的记忆,难道,是别的修士或者……妖族藏匿于村中?

溪涧村人妖合居数百年,除她和长老以外,恐怕已没有纯正血统的鲛人,他们与人结合,就会逐渐丧失灵力,慢慢变成普通人。

鲛人生女,灵力会传到孩子身上;生子,则灵力留在自己身上,而孩子天生无法聚灵修道。

沅池想了想,让阿如先去忙别的,她心下隐隐不安,必须尽快找出这个能消除记忆之人。

“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只有这一招。”

茨木奋力抽出断刃,反被一道顺着断刃涌来的劲力震麻了手腕。

泛黄的眼珠戾气乍现,兆六眸中映出他的身影,嘴角划过一丝讽笑,手指微微用力,断刃又折断了一截。

茨木弃了断剑,急急后退,凭着纤瘦的身形蹿到院中的槐树后面,余光看到身后匆匆赶来的沅池。

看来她已发现了。

自知瞒不过这位族长大人,他顺势想出了金蝉脱壳之计,既能摆脱兆六,又可趁机留在沅池身边。

他看到茨木嘴角一闪而过的诡异笑意,以为这个自小任由自己摆弄的傀儡起了反抗的心思,杀意浮现,五指化为利爪,朝茨木心口而去。

沅池手中什么武器都没有,情急之下硬生生一掌打向兆六胸口,震碎了他的心脉。

她愣愣看着兆六不甘地倒在面前,直到身旁茨木痛呼出声才回过神。

兆六暴露妖族身份身亡,茨木顺理成章留在了沅池身边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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