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像是翻着白肚的死鱼,苍茫茫一片。
绵密的小雨沁得人心渐冷,初春的微风还带着些许凉意,猛吸一口入鼻,刺骨的寒。
密密麻麻的小雨丝落到她苍白的脸上,简易伸出舌尖舔了一下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
清亮干净的眼睛里含着笑意,却又带着一股强烈的悲伤。她一步一步向前迈进,坚定又固执,像一位孤独的战士。
她伸手推开了那扇黑色的铁门,上面的油漆已经脱落大半,露出里面红棕色的铁锈皮。
一声尖锐刺耳的“吱--”划破了寂静的墓地。
简易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淡蓝色帆布鞋,已经被泥水污得看不出来原本的颜色。连同那双裹住脚踝的白色棉袜也被溅上了不少的泥斑。
她眉头微蹙,那家伙有洁癖的,看到我脏兮兮的样子会不开心吧。
她掏出一包纸巾,认真的擦拭自己的鞋袜,一点一点,一寸一寸。
大片石青色坟墓门口有一个女孩蹲着身子,小小的一团专注的埋着脑袋,手肘不停地来回摩裟,背后是一扇陈旧的黑色铁栏门。
她看着鞋上浅浅的泥土痕迹,无奈的叹了口气,只能这样了。
简易脸上带着比刚刚更深的笑意,向数座坟墓中的一个缓步走去。
过道旁边有一位老妇人在烧纸钱,嘴里小声的念叨着些什么,似怨似诉。
红亮的小火星在暗沉的空中闪烁了几下,便消散成黑色的灰烬,随风而逝。空气中弥漫着老旧草纸燃尽的气味。
简易手里拿着一朵枯萎的向日葵,在一座墓碑前停下,注视着石碑上的黑白照片,眼眸里瞬间涌起水雾。
她别开脸,把脸上挂着的泪珠抹掉。
再回过头时已是满脸笑容,晃了晃手里的向日葵。
“哎...你之前从哪里摘的都枯萎了...”,声音有些颤抖,她咬了下嘴唇强忍住哽咽,“重新给我摘一朵。”
黑白照片上的男孩笑得张扬,眉眼冷厉,额前的碎发随意的耷拉着。
简易在墓碑旁屈膝坐下,泪珠顺着脸颊滑落,笑骂道:“都三年了,你怎么还是帅得欠揍。”
不论她说什么,照片上的男孩依旧笑着。
简易从书包里掏出一包烟、一支打火机,抽出两支烟咬在嘴唇间,一起点燃,动作熟练。
她放一支在男孩的墓前,烟味浓烈呛人,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简易看着书包上的向日葵钥匙扣,低声说道:“你兄弟他们说你出事的时候,手心里紧紧攥着这个。”
灰白的烟灰软软的落到女孩的裙子上,简易淡淡地看了一眼,别过头。朦胧烟雾里,女孩的轮廓若隐若现。
简易轻捻着烟头,瞥了眼照片上的男孩,玩笑道:“哎,我可是好学生,都怪你把我带坏了。”
回应她的是一阵沉默...
她像不认输一般继续说着:“说真的,你的品位真不怎么样,这烟我都抽了这么久了还是觉得呛人,咳咳。”
她看着男孩一成不变的表情,微微有些不满,嘟着嘴埋怨:“我说什么你都笑,没意思。”
她不再说话,独自安静的坐着,一杆接一杆地抽烟,一阵接一阵地咳嗽,像真的跟他堵上了气。
她记得那一年的新闻头条:某高校学子勇斗歹徒,解救遇险女学生,英勇牺牲!
经过媒体的大肆宣传,没过几天各种关于他的新闻铺天盖地:震惊!该学子是某集团太子爷!甚至连他高中时抽烟、打架、逃课的事情都被挖了出来,所有人都在猜测是什么原因让这位原本的纨绔子弟走上正道...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简易仍旧觉得虚幻,甚至心存侥幸,可能是媒体弄错了,可能是他在跟自己开玩笑...
她全世界到处疯跑,找遍了他可能存在的地方,就是不肯去看他的遗体。
那时简易感受到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死死地扼住自己咽喉,没有办法,无能为力。
她越来越恐惧,恐惧这种他已经离开的真实感,恐惧自己只能靠模糊的回忆苟延残喘。
她从来不是一个信鬼神之说的人,却在此时怀着无比虔诚的敬意恳求了所有的神仙菩萨。
后来时间越久,人们早已淡忘这个年轻的生命。
简易的生活里却到处都是他的影子,他的痕迹...
一声凄厉的鸟鸣划过天际,将简易的思绪拉回。
她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墓碑顶,像是在拍他的脑袋,小声嘟囔道:“真的是败给你了。”
周围骇人的静,简易对着男孩的黑白照片开始自言自语。
“我跟你说额,简远兮他们说我生病了,但是没告诉我什么病。”
“哎哎哎,我就知道你要着急,小毛病而已,就是心理压力太大,说我想象出来了一个你。”
“你猜我怎么知道的。”
“我偷听到的!我机灵吧。”
简易一边说一边从书包里拿出一瓶安眠药,往手里到了一捧,一颗一颗地喂到嘴里。
“我跟他说我不想看医生,不想治病,不想看不见你。那太苦了,你知道的,我怕苦。”
“他说好,但是我知道他骗人。”
女孩将脑袋倚靠着墓碑,冰凉从额角的皮肤蔓延到心脏。
“我好久没过睡好觉了,好久没有梦到你了,所以这次我想多睡一会。”
女孩侧目看他不说话,舌头抵住上颚打了个响。
她像是困倦极了,声音有气无力,商量着问:“行不行?”
照片上的男孩依旧笑着,雨滴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流下,却像是在哭。
乌云顷刻覆盖整片天空,雨水如注,砸在女孩的白皙的小脸上。
狂风肆掠,一道狰狞的闪电将墨色的天空劈成两半。
“绵绵!”
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声钻进简易的耳朵。
她将沉重的眼皮撑开一条缝,模模糊糊看见了简远兮的身影正向她奔来,路上还被台阶绊倒摔到泥坑里。
她心中哭笑不得,这个蠢哥哥呀。
......
简易猛地从床上坐起,泪水迷了眼睛,窗外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拍打玻璃。
原来是个噩梦...
胸腔仿佛被一块大石头堵住,压抑的难受。
她缓缓吐出口气,借着透过窗帘的微光,摸到手机看了眼时间,才凌晨三点过。
她又重新躺回去,蜷缩着身子,把脑袋也罩到被窝里,打开手机浏览器,在搜索框内,输入:周公解梦。
接着又输入:梦见自己死了什么意思?
网上有的解释说最近烦闷事颇多,郁结于心。
也有的说自己的财富会越来越多,是顺利的吉兆...
简易把手机推出被窝,还是觉得那个梦怪吓人的。
她努力地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墓碑上那人的模样。
好像自己还蛮喜欢他的...还有就是自己抽烟的样子挺帅啊!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又睡着了,一觉无梦。
“咚咚咚!”
接着便被一阵有节奏感的敲门声吵醒。
简远兮在外面对着门缝拖着奇奇怪怪的调子大喊:“懒猪简易,起床啦,上课要迟到啦!”
不知道是不是受昨晚那个噩梦的影响,简易后来睡得不算踏实,这会儿心情有些烦躁,朝门口来了句:“滚!”
嗓音沙哑,带着刚刚睡醒的鼻音,气势上却没有丝毫的减弱。
“大清早的吃火药了。”,简远兮不满的埋怨。
简妈妈听见兄妹俩的对话,呵斥简远兮。
“好不容易周末,你让你妹妹多睡会儿,平时上课起得早睡得晚,那像你天天迟到。”
简远兮不敢辩驳,恹恹的走开。
外面天光大亮,朝阳透过鹅黄色的窗帘落到淡蓝色的床单上。
简易听见了外面的对话,幸灾乐祸地呵呵直笑。
起床这事就得一气呵成,不然越拖沓越不想起。
她一把掀开被子去趿床边的拖鞋,打开门走出去。
简爸爸在餐厅看今天的报纸,简妈妈在厨房弄早饭。
简远兮在热牛奶,回头发现简易起来了。
他笑得贱兮兮地调侃道:“哟,我们的小公猪起床了!有什么需要小的为您服务吗?”
简易看着他一副欠揍的模样,想起昨晚的梦,他哭哭啼啼摔在泥潭里的样子,又心酸又好笑。
没搭理他,直接进了洗手间。
简远兮瞥了眼她的背影,感觉这丫头有点不太对劲,要换平时早就张牙舞爪的回嘴了。今天怎么一声不吭,装小白兔憋大招呢?
简易出来时正巧看见简爸爸从厨房端了一大碗鱼汤,招呼她吃饭。
“快来喝鱼汤,特新鲜,妈妈一大早去菜市场买的。”
“嗯。”简易点点头跟着落座。
简妈妈拿起勺子给简易盛了满满一碗鱼汤:“绵绵,这碗必须喝完。进入高二了,课业压力大,营养得跟上。”
简易从简妈妈手里接过鱼汤,还不忘朝简远兮得意的扬了扬下巴。
简远兮气不打一处来,不满道:“妈!那我呢!”,带着一点点撒娇的语调。
“自己盛。”
他看了一眼所剩无几的鱼汤,看了一眼正大快朵颐的简易,小声埋怨:“都给那臭鬼头盛完了,我喝啥。”
简易把自己的碗往前推了推,笑得极为挑衅。
“呐,要不你喝我的。”
简远兮一看那丫头就没安什么好心,“你喝你的。”
简妈妈拿起他的碗,把剩下的鱼汤全都盛给他:“你是哥哥,就让一下妹妹嘛。”
简远兮叹了口气,“行,母亲大人,小鬼头是亲生的,我是垃圾桶里捡的。”
简易比简远兮小了一岁多接近两岁,出生的时候比预产期早了一个多月,所幸身体还算健康。
简妈妈却总是不放心,让她从小就学习跆拳道,不为别的只希望能强身健体。
简爸爸是A市有名的外科大夫,常常寻一些珍贵的中药材给女儿补身体。
简家十分稀罕女孩,简易的奶奶生了两个儿子。本来也能有个女儿的,却因为那个年代,家里太困难无法养育,最后无奈流掉了。
没有女儿这事也成为了老两口心里的遗憾,再加上简易的叔父也只生了一个儿子。
简易就成了两代人里唯一的女孩,更是百般疼爱。
疼爱却不溺爱,只要犯了错,简爸爸也不会姑息,奈何简易从小就调皮,也因此挨了不少教训。
她最害怕的就是简爸爸,虽然平时总是笑嘻嘻地逗她,但是只要爸爸表情一严肃,她就心里直打哆嗦。
“爸爸,我待会要去南巷,我跟同学约好了。”
简易习惯什么去哪里都要跟父母说一下,简爸爸也是这么一直要求的她的,相反简远兮就没有过多的束缚了。
简远兮接过话:“我待会也要去那边,咱俩一起。”
简爸爸点点头:“行,你俩路上注意安全,早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