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内的妖魔都被解决的差不多时,北门外的激战也得出了最后的结果。
那只血色巨蝎高声怒号,它怎么都想不明白,本来颇为完美的一次入侵,竟是以超五只通天大妖被当场格杀而仓皇收尾。它赶忙催促其他大妖莫要恋战,自己如影子一闪,带着那条宽阔的血河虚影跑远。
其余大妖见状,哪还打得下去,纷纷催动秘法,或隐入虚空,或迅如闪电。
可奈何它们打到这时本就狼狈不堪,这会全身心放在逃跑上,便顾不得身后继续袭来的杀招,打到只剩四只大妖不说,这下被剑势暗器击中,怕是还要减损战力。
它们此时都在怀疑妖生,觉得以前人族跟他们对上都是闹着玩的。
暂且不说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剑修,它们此次大败而归,多半都是那道临近傍晚时,铺天盖地的古怪气息惹的祸。那气息过于恐怖,几个呼吸之间便将一众大妖实力彻底压制,以秘法刚突破通天不久的,甚至跌落通天,再加上后来陈院长施加的法诀,直接作用于整个战场,一个人族通天瞬间能爆发三倍的力量,原本两方实力就不相上下,这一降一升,结果自然明了。
可为什么,以前与人族对上的时候,没有那道气息呢?
它们心中浑是不解,要不是知道人族不大可能以那么多普通人的性命为代价,甚至觉得自己就成了人族饲养的宠物,烦闷时打上一架,明明有决胜的手段,却偏要藏掖着,包装出双方势均力敌难舍难分的假象。
那就只能归根于,这是人族最近才发现的手段了。
几位大妖心中盘算着,回去务必告诫徒子徒孙,未有对抗那道气息的手段之前,万万不可再去招惹人族,以免青山烧尽,坟头三丈。
而大妖们心中所想,又何尝不是人族一众通天所想?
就连陈院长本人,他纵使有些许猜测,却还是不敢相信。
一个化地,真的拥有如此伟力吗?
陈院长思忖着,一抬手,画中人散成墨点,回归山水画中,金边黯淡下去,山水画自己卷成画轴,平稳地落在他抬起的右手掌心。
其余诸人,虽然成功击退大妖,身上还是受了不同程度的伤,现下各自收起刀剑,相互道别一声,便飞回自己的住处。
除了豫州学府的老师,还有一位刀客留在北门外,他看着陈院长的身影,嘴张了又合,最后压下内心的疑惑,沉沉的长叹一口,背着刀向城内走去。
饶七媛那漫天的火莲早就散去,此时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天幕一弯皎月,几行字缓缓融入银白色的月光中,随着一齐在地面上流泻。
陈院长抬眼望向城内,往日此时,盘锦城必是灯火通明,笙歌不断,当下却静的可怕,在月光下拖出巨大的影子,雄踞此处,北门外浓郁的血腥味,就像是这只巨兽方用完餐点留下的证据。
他朝其他老师挥了挥手,正要离开时,月光中又出现另一道影子。
那人一身黑袍,刚从瞭望塔上跳下来,按理说他这身打扮在这么黑暗的环境里该是看不清的,可陈院长一见他模糊的身形,一张清晰的面庞便直接映在视网膜上。
“福兮祸所依,我说过的。”略微沙哑的声音响起。
陈院长冷眼相对:“他还是个孩子!算无尽,你那冷冰冰的一套还是留给你们筹天阁自己,天无情,人有情,你大可替天说话,却不能禁止我替人发声!”
算无尽似是早就猜到陈院长会这么说,他望向天际那弯银月:“他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福缘,你明知道这一点。人向天借了多少,终究是要还回去的,不过是怎么还,还什么罢了。其实站在我的角度,我所做的反而是天不愿的,生死有命,皆是一所演化,我若不是自己出身人族,又怎么与你说那些?”
“所以你就如此卑劣,只将选择的机会交到我手里,动用‘封天信’封锁你告诉我的一切,我到底欠了你什么?!”陈院长语速越来越快,他声音极响,一旁的其他老师却似是什么都没听见。
封天信,这是一门秘术,独属于筹天阁。这门秘术据说是天授的,专用来封锁那些不方便为他人所知的消息,在因果层面上阻断消息的传递。比如此番算无尽设下的封天信,作用到陈院长身上就是,他无法将自己所知道的某些信息告知饶帝或其他人。比如在陈院长将要吐露消息时,总会发生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其中最可怕的当属直接暂时丧失关于消息的一切记忆。因果术法何其玄妙,饶是陈院长,知晓自己所知的消息被设下封天信,也没有可行的法子解除,可见筹天阁在某些方面的成就非凡。
算无尽看着陈院长,眼里冻了万年的玄冰:“因为你是因,你将他引入豫州学府,使他习得万物诀,所以该由你来选择他的果。”
陈院长心道什么狗屁因果,他有什么权利去断绝一个孩子的生路,只因为虚无缥缈的灾祸?
他还要继续与算无尽理论,黑袍道人却似乎乏了,摆了摆手,说出最后一句话:“也罢,明日黎明之前终会有决断,随你。”
其后,算无尽的身影好似融化一般,坍塌进盘锦城的影子里。
陈院长身居高位,从未像今日如此憋屈过,他满心的火,朝其他老师招呼一声便自行回了学府。
盘锦城内的危机就这么解除了,伴随着结界的打开,零星妖魔的清理,大街小巷陆续重新亮起迟来的灯火,酒楼旅店老板平复心绪,准备重新开张,不得不夸他们的适应力之强。
在灯火照明下,盘锦城像是又活过来一样,一盏盏灯燃烧着橘黄色的光,照亮铺满盘锦城的暗红色,窗里开始有稀疏人影,各仆役提桶水倒在自家门前,洗濯血腥。
赵羽声感觉今天像是做了一场噩梦,他们回夏清门时,林瑾夫妇已经走了,听王一行说,是又回了旅店,预备明早回扬州。
王一行一身疲乏,见着几人归来,第一句竟然是今晚大吃特吃陶然居,赵羽声哭笑不得,刚想拒绝,一旁庄秦和赵清谈却开口附和。
有这俩人带头,夏商周沉吟了一会也同意了,林先行看了看赵羽声,亦点点头。
一群人到陶然居时,陶然居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今夜客人显然少了许多,赵羽声他们在二楼随便找了个雅间。
一天下来,众人食欲大增,点了一桌的菜,赵清谈更是找小二拿了几坛酒,给各人倒上,然后自己喝了起来。以至于他吃饭时,总扒拉坐两边的庄秦和林先行,醉眼朦胧,来回的问“为什么皇家不守信啊?”“她会回来吗?”等等问题。
夏商周好像也知道些内情,叹了口气加入拼酒大队。
林先行即使喝了酒也没怎么变,坐得端端正正,不时还给赵羽声夹一筷子的菜,叫人摸不清他到底醉了还是没醉。
赵羽声喝了点酒就放弃了,这酒太烈,入口还颇为烫嘴。于是一顿下来,席间众人七倒八歪,就他和林先行还有个坐的样子。
由于是雅间,小二也没来赶人,赵羽声坐着想找些事做,就与林先行说起他醒来之后经历的一切。
无论平淡还是波澜起伏,林先行始终坐的直直的,眼里含着笑,耳边是赵羽声干巴巴的一段又一段话。
月光轻轻落在林先行的发间,多日来的困乏一瞬间压在他身上,耳畔赵羽声的声音越来越小。
一夜无梦。
等林先行醒过来,天空那边已经有些亮光,他叫醒其他人,伸展了下僵硬的四肢。
夏商周和庄秦与他们在陶然居门口分别,说是还有别的事情要去处理,赵羽声揉着惺忪的睡眼,心里默默同情着为工作所迫,苦命的两人。
他们穿过夏清门,在尽头打开熟悉的通道,走到山脚那座石牌坊时,赵羽声抬眼一望,天空差不多要全亮起来了。
他忽然感到些不对劲。
仿佛自己正被什么抽离出去。
他慌乱地四处张望,赵清谈与王一行簇拥着他,林先行正疯一样摇晃着他。
可他毫无知觉。
他看见赵清谈满面忧色,与林先行说着什么,又顺着进来的小径出去了。
赵羽声耳边是呼呼的风声,他听见花草在风中轻轻摇曳,还有什么飞速爆炸的声响。
一轮烈日自东方喷薄而出,光耀人间。
赵羽声从没见过林先行流泪,可他说不清现在看见的是什么。
林先行抱着他飞快的往某处赶,他依稀见到院长那精致的三层小楼。
阳光照亮小楼,然后下一眼就一片混沌。
长夜将尽,黎明之后,却不会是下一个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