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冻,万物萧索,各家各户窗门紧闭,街上几无行人。
路旁的个别乞丐,掩着破布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而在这个小山村口的一家铁匠铺外,一个男人赤裸着上身用铁锤敲打着烧得火红的生铁。叮叮当当,节奏紧凑。见炉火不够,便又蹲下去推拉了几下风箱,风雪更紧,但他仍不为所动,任由这严寒将其包围。
村落位置偏僻,这生意自然只有附近的人家光顾,铺里只能勉强温饱。时至年关,各家各户都会添置新物事,也正因如此,生意才会好些。今早凌晨来了个管家模样的人,说是东家要他紧急打造一批剪刀。来人出手阔绰,居然出价二十银子。看来老天垂帘,想让他能过个好年。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的动作更见麻利。清晨生火,傍晚便已完工,那雇主管家也不细瞧,留下银两,道了声谢便离去了。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平时邻里的怪人怪事也不少,他也就见怪不怪了。而他则趁着夜还未深,掩上铺门,披上外套,去村头十里的酒家里喝酒。
今日这酒家也不热闹。想来也是,这大过年的,有家有室的人都与亲人、家眷共聚一堂,也只有似他这般的孤家寡人才会在这辞旧迎新之际来酒家吃酒。一盏茶的功夫,他已经从铁匠铺来到了酒家。解下外套,他在炕边烤了烤火,掌柜迎了上来问到:“沈老弟,照旧?”那人点了点头,坐在了靠窗的位置,伙计端上了一壶酒,两碟菜,一个打铁匠的胃口如此之小还真是不常见。
酒是离人泪
酒是相思苦
这酒让他想起了往事。
师父说他是个孤儿,相遇那天夜晚月亮大得出奇,夜空似是没有半点星光,因此师父为他取名孤月,至于姓式,在他背上原本就模糊刺着一个沈字。
“沈孤月。。。”在门派中也就师姐这么称呼自己。她叫宫雀,她是师父的掌上明珠,她是自己的青梅竹马,她也是自己的第一个女人。
门派叫天行阁,阁内人丁单薄,除了师父和师姐,就只有十个他收养的孤儿,再加上几个下人。他在门内排行第七,师兄弟们都叫沈七。师父传授的武功主要有摘星手,揽月刀以及风雷息。他天赋很好又勤学苦练,内功风雷息在十八岁的时候就有师父六成火候,摘星揽月更是已能相互化用。
但就在那年,师门横生变故,遭遇到一个神秘组织的围攻,师兄师弟相继战死,师父拼尽全力护住他和师姐逃离。辗转逃到了这个偏僻的村落,山穷水尽、破釜沉舟,终于追杀的人被歼灭,师父力竭而亡。他和师姐两人伤痕累累,几近昏死。弥留之际遇到了打铁铺的老人,他膝下并无子女,老无所依,想着沈七两口子能为其送终,也就收留了他们。
沈七感念其恩德,学习打铁养家糊口,而师姐则刺绣去买卖,日子虽然清苦,却也快乐。但是师姐在逃亡中实已受了很重的内伤,油尽灯枯,伤重难治没过两年就去世了,而老大爷本来年事已高,待将手艺尽数传给沈七,留下一本《百兵录》也驾鹤西去了。
转眼已过十年。摸着手中的香囊,这是师姐唯一的遗物,微微苦笑,一口饮尽杯中酒。沈孤月,沈孤月,这个孤字真是贴切。
约莫两盏茶的功夫,酒壶见底。不同以往,他又要了一壶,似是在等着什么人。难道是与佳人相会?还是志同道合的好友?都不是,他等的是一个小女孩。
两年前的一个晚上,一样风雪很紧,沈七也是坐在这个位置,沉浸在往事之中。突然有个衣衫褴褛的小孩跑了进来,约莫五六岁。她的小脸被冻得通红,扑闪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七的菜,咽着口水。
沈七见她看着自己,让掌柜上了个饼。沈七把饼往这个小女孩面前一推示意她可以吃。
那女孩眼睛一亮,但很快又因为胆怯暗淡了下去,掌柜的走了过来,摸摸雀儿的头说:“沈大叔是个好人,雀儿放心。”
女孩看了看沈七,终于还是抵不过肚饿虫,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她抬着头感激地看着沈七说道:“沈大叔,我叫雀儿”
“雀儿?”
“对,因为我脸上雀斑很多,大家叫我雀儿。”
如果我和师姐有个孩子,也应该这么大了吧,沈七感慨道。
俯身问道:“这么冷的天,你爹娘呢?”
“娘不在了,爹不知道去哪了”她说着低下了头....
“女娃是村里杜三的女儿,杜三嗜赌成性,婆娘去世的早也许还是好事,就是可怜了这个娃,有时候她会来店里要点吃的”店里的掌柜和沈七说道。
沈七眼含怜悯,点了点头说道:“每日傍晚我都会来此沽酒,孤单的很,你可以来这里陪陪我。”
雀儿听到高兴坏了。
至此之后,这桌每晚都会有个沉默的铁匠喝着酒,一个叽叽喳喳的小女孩围着他,这两年从未间断。
“老李,村里的小孩走丢了,你知晓不?”
“是村里的三狗子和屎蛋吧,他们两家的汉子都找疯了。”
酒家常客的言语把沈七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前几年杨家的大女儿和小女儿走丢了也是这般无二,再也没有回来,这世道,我们穷苦人家,谁又能管的上我们”掌柜的哀叹了一声。
说起杨家的那些腌臜事,沈七是知道的。平静的山村出现这种事情也不常见,沈七当时还特意留了心。那时他身着夜行衣,去杨府里打探过了,从家丁的只言片语中大概知道了情况。杨家家大业大但苦无男丁继承,又是求神又是拜佛,一无所出。“幸亏”遇到个江湖奇人,说以人换人,一双女儿由其带走,保准可产男婴。结果可想而知,那术士杳无音信。可怜杨老爷英明一世,临了人财两空,为了顾全颜面,对外只能说是女儿出外游玩走丢了。
两壶酒已然告罄,但雀儿还是没来,想是有事耽搁了。沈七多付了些银两,嘱咐掌柜道“如果雀儿来了给她点吃的。”
掌柜应诺,沈七离开了酒家,回家中练武。这已是他多年的习惯了。
次日,天还没亮,铁匠铺来了一个捕快,询问近期村里孩子失踪的事情。沈七注意到他留在地上的脚印很浅,显然身怀不俗的武功。沈七心道:此人绝非等闲,区区一个捕快轻身功夫如此了得。
傍晚,沈七又来到酒家喝酒,掌柜说昨晚雀儿并没有来过。他觉得事有蹊跷,匆匆吃了两个饼后就离开了。
这个时节天黑得很快,沈七不想让村里的人知道他会些拳脚,便换上了夜行衣。想着先去雀儿家看看,兴许她这几天都在家中也未可知。也许是没了赌本,杜三居然在家里,烂醉与床,呼噜震天,时不时还梦语几句。沈七也不去理会,在屋里四处搜寻,但一无所获。这寒冬腊月,女儿下落不明,他却睡得昏天暗地,沈七心头火起,一脚将他踹下床,欲要问个明白,但他迷迷糊糊不知所谓,沈七无奈又沮丧。
就在这时沈七察觉到有人在村落屋顶上以绝佳的轻功飞檐走壁。沈七心道:荒山小村,如此情状绝非寻常,线下也无其他线索,不如就跟踪看看。
对方的轻功很高,但又不能跟得太近,沈七在离村子十五里处跟丢了。四周万籁俱寂,目力所及是一座破旧山神庙。沈七惊疑到:这附近居然还有一座庙,我来此地这么久竟也不知。难道这庙中会有线索?但转念一想,现今没人帮衬,晚上视线不清,里面情况又不明,贸然进去打探,一旦遇伏自己可能很难脱身。须得慢慢接近,打探个虚实。正准备之时忽觉背后风声袭来直取头颅,出于本能反应沈七侧身让开并用其独门步伐退开七步。才看清来人也是一个黑衣人,手中却拿着一把软剑,难怪到剑至沈七才有所察觉。
沈七熟读《百兵录》知道,一般用软剑的人都是高手。这软剑火候掌握不好容易伤到自己,而且还需要配合灵活的身法。
“阁下好武功,这偏僻的山村居然藏着如此高手。”能躲开这一剑不难,但是沈七一下闪躲能避开如此之远,那黑衣人忍不住赞叹一声。
“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你的剑法很独特。”
一下子就道破了自己的剑法特质,黑衣人先是一惊,而后眼神微眯,似是警惕,似是起了杀心
夜风簌簌,两人开始对峙。沈七没有兵器,只能以肉掌应付。他知道软剑一般直取敌人脖颈,一击毙命。思忖之间对方率先跑了过来,速度很快,直刺沈七咽喉。沈七侧身让过,但是软剑以对方内力控制,刺空之后竟然曲线袭来,犹如活物一般仍然直指要害,沈七只得矮身避过,单手撑地以腿扫向敌人下盘,对方也毫不示弱,应声而起拔高一丈有余,在空中一个翻身头下脚上,剑尖直刺而下,速度奇快,如果躲闪不及必定软剑透体而入。
千钧一发之际,沈七风雷息运转至双足,堪堪躲开五尺,但是已经有些许狼狈。而对方剑尖点地,弯出一个惊人的弧度,巧妙借力翻身直刺而来,这一剑的速度比第一剑还要快,眼见已经无法躲过,沈七气灌双手,用尽全身功力以摘星手防守,左手两指夹住剑身随对方倒退十余步,站定后迅速用右手弹中剑身,内力顺剑反震,对方内息为之一乱。兵器受制,对方立刻脱手倒退数步。可惜沈七并不会剑法,他将软剑丢至一旁。
这次沈七打算先发制人。他的摘星手以灵动和速度取胜,防守的招式很少。当年开山立派的祖师在观测星相时创出了摘星手,揽月刀。摘星,手速奇快,认穴极准,揽月刀刀式空明,变化繁复,正如月有八形,阴晴圆缺各有不同。沈七将两种武功熔铸一炉,空手时取摘星之灵动,化刀为掌,取揽月之气势。
沈七先用摘星手试探。掌风至而对方不闪不避用拳硬接。拳掌相交之际,沈七只感觉自己的内力石沉大海,对方却仍然纹丝不动,无论拳掌角度如何改变他只是硬接并无取巧。十来招过后对方守势滴水不漏,沈七自己却有些心浮气躁,脚步虚浮了。他退后观察,发现对方的脚似乎下陷了一点点。沈七疑心道:他莫不是将我的的劲力传导到地里借以消耗我内力?想到这里他发话到:“阁下真是好手段,倘若我另有同伴以两人之力夹攻或者用箭矢偷袭你当如何应对?”
“无法应对”
对方如此坦白,沈七也不禁为之一愣。
他缓下手来,双手环胸,道:“哦?所以你是确定我孤身一人,还是确定我破不了你的招式”
“并非如此,交手数招,从招式可以判断阁下并非奸险小人。”
“江湖险恶,知人知面不知心,你鲁莽了。”
“并非如此,你我素不相识,我先行偷袭,杀招叠现,而你招招忍让…..因此我冒险用‘根深蒂固’,想来能化解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