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诡异应是在稀疏平常中显现。
真正的平凡应是纵移山倒海仍无声。
…………
“小宁。”
一个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怎么了,师傅?”崔宁停下笔,看着从门口进来的师傅,笑道。“还有空到我这个偏僻的地方来?”
师傅是道院的讲师,通常有相对繁重的教学任务,还要考虑自身的修行。崔宁一般都是遇到问题去询问师傅,或者是师傅直接把他叫来。很少有师傅直接找上门来的情况。
“别嬉皮笑脸的!”师傅一脸严肃,就像平时在讲堂一样,反而不像是课下两人独处。他拿起崔宁刚写的纸,摇了摇,“干什么不好,专干这种加重负担的事!别人这么做是修身养性,他山之石以攻玉。你就会摇摆不定,心魔丛生!”
崔宁微微愣神,这有点不像平时的师傅啊,好言好语才是师傅的风格啊。而且,明明是师傅要求自己多看些书,平心静气的同时了解他人的见解的。
崔宁再次挤出一个笑容,“怎么了,突然?”
师傅沉着脸,拿出木尺,在崔宁头上狠敲两下。“你还好意思问!”
“这就是传说中的量天尺?”崔宁调笑着,师傅打起来确实狠,却也没有用力,否则崔宁这个小身板,还不得头都给敲掉?
“那还不是,这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戒尺而已。”提起这把木尺,师傅也颇为骄傲,特别在‘普普通通’上加了强音,“不过,虽然是我仿制的,却也有一两分原版的威力了。”
“师傅果然厉害。”崔宁拱拱手,状若崇拜地看着师傅。
“那可不是。”师傅喜形于色,这次带这把戒尺来还真是带对了。忽然,察觉到不对,他来这里可不是为了炫耀自己刚刚炼出的戒尺。“不对!不要插嘴!这里有你说话的余地吗?”师傅脸色一正,又是一下敲在脑门上。
“是!师傅!”崔宁也摆出认真的模样,不过马上就露出笑容。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崔宁判断,刚才师傅还被打断了,再怎么也拿不出了刚才的气势。“师傅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保证处理得漂漂亮亮的。”
“好啊。”师傅冷笑着,“那你现在就去明心殿,说自己已经明我成功,一境圆满。”
“这……”崔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苦笑着说,“师傅,你也知道我并没有明我啊。这说出去不就是谎言了吗?之后要是查出来,说不得就是打断狗腿,废去修为,逐出院门一条龙。”
“你也有脸说!?那你为什么还不明我?如果你想,早就可以成就了。你也知道,不踏出明我境的话,别说是榜首,你连顺利结业都难啊。”
戳到心中痛点,崔宁也难以继续平静,“这又不是我愿意的!这是我想,就能成就的吗?这个样子是我愿意的吗?谁不想成就真我?用着不属于自己的道路,欺骗自己,难道是我愿意的?明我之路,不是我不想走完!是走不完!是我没有能力走完!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当一个赝品!”
嘶声竭力的叫喊后带来的却是空虚,因为无论如何狺狺狂吠,现状也依旧无法改变。崔宁倦怠地坐回凳子上。
“如果师傅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的话,那你可以离开了。”
他平静的声音里听不出一点情绪。像是刚才的事情已经是过眼云烟,不在放在心里。
但是师傅知道,这不过是把自己的悲愤暗藏心底,了无痕迹。
“唉,去伪存真,重返先天一点灵机。你说你怎么就做不到呢?你心中的那一点真性究竟要是什么?”师傅长叹一口气,“明明这么有天赋。算了算了,这个给你。”
一张白纸递到了崔宁的面前。
这不是一般的白纸,而是道院下发的特殊用纸,可历经千年而不腐,尤其是在道院用特殊手法保存后,更是可以时光衰而我不易。当然,这种应该是用于特殊事项的申请,存档的纸张,也就仅限与此,没有进一步的神异。
“你这也算特殊情况了,没有圆满第一境的明我,直接修成了后面的唤灵和登天两境。所以还是向上面申请一下。要不然,你毕业第一关都过不去。”
“呵呵,呵呵。没想到我这个本届修为第一,居然连毕业都成了问题。”崔宁自嘲地笑笑,笑到眼泪都从眼睛里流出来。他拭去眼角的几滴泪水,轻笑着,“也是,若不是我在本性之外伪造独立出一个自我。唤灵境怎么说也是无法踏入的。就算涉足,也是假的,是伪物。”
“好了,你认真填写,之后交给我,我帮你上交。那我先走了。”师傅也似乎不愿意在这里久呆,交代一声就离开房间。最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在门边皱着眉回头,“以后少用点佛门的用语。别人还以为你是带发修行的和尚呢。”
“哦。”崔宁挥了挥手,权当相送。
师傅走出不远,忽而疲惫地叹息一声,“痴儿啊。”
师傅没有说太多,如果不是看到崔宁又在借鉴别人的路,给自己平添麻烦,如果不是要给崔宁那张申请用纸,他甚至提都不会提。因为,比起外人,崔宁自己内心的挣扎才是最为强烈的。
此时的崔宁却是眼帘低垂,没有动作。
就像他自己方才说的,若是可能,他又如何不想确定道途,重返先天?
只是老师们讲了这么多道理,书上写着这么多知识,没有一个能完全说服自身否认其他的啊。确定自己的存在究竟是什么,听着谁说的都有道理,却是矛盾的道理,也不是自己的道理。
仙人以下分为三个境界,明我,唤灵,登天。
其中又以明我境最为广博,所有诞生了思考的生灵都算是踏入了门槛,而只有极少数才能真正洞悉我为何物。许多智慧生物都没能跨出这一步。
崔宁就是其中的一个。
按理来说,有典籍相辅,有前人故事相映照,勘破我之为我,重聚灵机应是不难。
只可惜接近两百年来,崔宁熟读各种秘典,参考百家对于真我的描述,到头来,却是觉得那一种都是别人的,不是他的道路,不是他的真我。
最后不得已,若是再不能唤灵凝我,便只能寿尽坐化。他便假借道门前辈的道路当做自己的道路,拟造真我,先行唤灵,延长寿元,明我之路留待此后再说。
没成想,崔宁后来居上,倒是先所有当届者一步,九步登天,正式踏入仙人之境。
只不过,明我之境乃是全部修行路的基础,是道途根基。明我,就是在明确道路,否则,连自己走的道路都不相信,又怎么能走的远?
要是动摇了信念,高楼大厦从最底层就开始崩塌。
崔宁如今依旧没能明我,若是后来抉择与自身道途不符,少不得要自断根基。
师傅也是因此而愁。
崔宁也是因此而悲。
明我之途,无人可助,也无人可阻。这种可以称得上是最艰难的路途放在一开始,崔宁总觉得开创这个进阶路径的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经过和师傅的交谈,崔宁也没了抄句习字的兴致,半是慵懒半是悲戚地瘫软在椅子上。室内的烛火一明一灭,他的表情也变得晦暗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