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的各处空无一人,至少无一「活人」。
吧台深处正横瘫着两具被鲜血浸染的尸体,面部表情无比狰狞,双眼圆睁得好像要从眼眶中暴出,更恐怖的是,两者身上到处都是圆径在五至十厘米之间的大大小小的血洞,死相极其凄惨。
店内的其余几人各自倒在酒馆里,之后被我一一找到。在他们之中有同样千疮百孔的,另外缺胳膊短腿、折腰无头的也不在少数,这使得整个酒馆的气氛都瘆人起来,空气里夹杂着刺鼻的血腥味。
活体的生命被尽数消灭,同样一扫而空的自然还有我刚刚仅存的一点悠闲的状态。我现在后悔极了,要不是为了维持自己「猛汉」这样的形象,我恐怕早就大叫着狂奔出去了。幸好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冒险者,我的胆量还不至于见到血就吓得尿裤子而我也在时间的流逝之间渐趋冷静下来。
「这座镇上...真的有魔物!!虽然本来就是我自找麻烦...」我开始警惕起来,右手已经摁在了佩剑的把柄上。环视四周确认附近除了尸体别无他物之后,我又特地抬头检查了一遍屋顶,依旧空无一物。
我缓缓向进门的廊道走去,腰间的佩剑缓缓地离开了剑鞘,闪烁起阵阵寒芒。
我的警戒终究不是多余的。刚接近酒馆门口又一步,就有几发不知是什么的东西袭来,瞬间在可怜的木门上开了数个坑洞,惨白的月光从那里一缕一缕地透进来。早已闪身侧让过大门,斜坐在廊道一角的我目睹了这一幕,心情顿时糟透了。
「得出去...!狭窄的空间对我这块头来说太不利了!」我这么想着,便试着用佩剑去捣门。不幸的是,这该死的木门不巧是向内开合的,并不能因为简单的戳捣便开启,这让我又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木门的破洞上还残余着一丝白气,狭小的门廊之间唯有它还在缓速地运动着。考虑到酒馆内说不定有什么工具能应付这个问题,我还是极不情愿地回到了血肉模糊的世界。
利用残破不堪的桌椅,我爬近天花板,把金属制的吊灯架取了下来,并掰成了直弯钩状,这对我来说不足与困难相提并论,毕竟我这近两个人高的壮硕形象也不是纸片老虎。除此之外,我还把两柜酒架搬了出来,因为不想做得太过分所以没有再动尸体,而是把这些当成了「挡箭牌」。
一切完毕之后,我躲在酒架后边,将金属钩伸了出去。这个举动虽引起了屋外死盯着「猎物」的未知生物的注意,但金属钩这样的目标怎么说也是挑战到了它射击精度的极限,飞来的不明物体大多仍打在门上,反倒把门给弄得更烂了,其余的子弹则给厚实的酒架开了洞,所幸这回暂时没有出现透亮的空洞,我由衷地松了口气,同时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本已破烂不堪的木门不一会儿就被我扯开了,我顶着两个巨大的酒架继续向门口推进起来。不时有几下如同徒手擒牛般的力量化作冲击从酒架传至其后的我的全身,很快就有通过两柜却能透视其外的空洞出现了。这时我已来到了门口,索性便对着千疮百孔的两柜酒架奋力一推,自己则趴了下来。
屋外传来一阵木质挤压、砸毁的爆响,一片浓烟伴着木屑随之布满了酒馆厅门,未知处的敌人对此似乎慌乱了手脚,保持着先前的攻击手段朝着我原来的位置一通乱射,奇特的子弹穿过烟尘时,也留下了惊人的可视之洞,不过这一切,是在我已经向左侧爬离危险区之后,眼前发生的景象了。
我再次长出了一口气。起身拍了拍铠甲上沾的尘土,便打算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那种恐怖的魔物果然还是交给猎魔组来处理比较好,至于店长的马车...虽然负罪感爬在我的背脊上,看来也只好回头赔给他相应的费用了。
这么想着,我已经走出了百余米,绕过了一条巷道。我已经不想再跟这里扯上任何关系了,经历了这些有惊无险的事件让本就身心俱疲的我更加疲惫,我只想出了镇子,哪怕是在草地上躺一晚也好。我多么后悔,怎么没有相信猎魔组的人,难道是因为个人对他们产生的厌恶占据了我的思想么...?
突然,我的身子好像受了一股冲击力向前不由自主地飞扑了出去,铠甲重重地栽到砖地上,发出了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根本没有摆脱对方的追猎。
「干...!!追上来了么?!」我扶着膝撑起上半身,暴躁地骂了一句,便猛地站起,甩开双臂开始向前狂奔。
身侧以及脚边不时便有恐怖的空气呼啸——那是敌人的射击撕裂大气穿过我两旁的声音。从敌人攻击的方位来看,它始终没有攻击我头部的打算,大概是想在我失去了行动力时再好好蹂躏一番,想必敌人也会因为我挨了它一下却没有嗝屁而大惊失色吧。
胫甲爆踏砖块的疾跑声传过一巷又一巷,绕过一弯又一弯。我狠狠地在心里抱怨了一下这个小镇的规模,一边再次将身体扭向另一方的街道。
说来惭愧,光顾着逃命让我忘记了来时的方向,我就在迷路中抓着瞎。忽然,尽头那边我好像望见了一个身影,那人看上去有些幼小...至少对我来说。他身上盖着亮红色的斗篷,正半蹲在地上,不知道做着什么。
「糟了...!万一牵连到那个人就不好了!!」这么想着,我一边持续高速狂奔,一边朝那个方向大吼。
「歪!!这里危险,快躲开!」
我冲到了那人面前,转眼即至的速度令这个正若有所思的家伙吓了一跳,可还没来得及发出质疑,就被我随即而来的飞扑抱起,与我一同栽进了巷末的杂物堆中。
听到身后急促而奇特的脚步声在深巷外停留了一会便逐渐消失,我完成了今晚第三次大喘气。今晚可真是多灾多难啊……
还等不到我完全冷静下来,眼前的这一幕又差点让我想一头撞死在墙上。这被我扑倒、滚进深幽的小巷、正压在我身下的居然是两坨壮阔的波澜——呸,是个女孩啦女孩!她迷人的橡色秀发扎成三股麻花辫,不过就在刚才的翻滚中都散掉了,只能微微看出一点发辫的雏形;宛如白玉般的肌肤以及出水苹果似的红唇简直让人荷尔蒙暴涨,更要命的是,眼下这奇怪的家伙,正用她翡翠色的双瞳略带娇羞地看着我,仿佛在渴求着什么。
我「呜哇啊」一声怪叫,从少女身上蹦下来,一屁股栽到地上,身上的盔甲跟地面和小巷的墙壁碰撞发出了一声沉重的闷响。是啊...给我这种东西压着能毫发无伤,甚至还有功夫琢磨些不知廉耻的事,真不知道这玩意是什么怪物。
「怎么...?难得做到这个地步,却只是这样而已么?」如果能从头盔下的一片漆黑中看到我的脸,那它绝对是红得跟只烂番茄一样了,可就在我恼羞得语无伦次的时候,女孩竟然来了这么一句话,这下是彻底把我搞得大脑一片空白。
「啊那个,这里有,有魔物啊!很危...」我回味着少女喘出香气的余温,不知所措地断断续续道,却被她好像见怪不怪似的话语给打断了。
「孤知道啊」
「所以说很危险的你赶快离开这个镇子吧!!我可以保护你...」
「可,孤是猎魔人啊」
「啊啥?!」听见少女用恬淡的声音作答,我迟疑地叫了一声,随即还是重新打量了一下这女孩。
她的上身被看上去紧得可怜的白衬衣包裹,丰满的身材被勾勒得淋漓尽致,还有我真想说那短得要死的红色小裙子跟没穿差不多。身上其他的装备倒是正式得有模有样,在这反差之下大概只有「这家伙是玩cosplay的」如此解释才好让人信服。
见我沉默许久,她又扯了扯斗篷,把自己暴力得宛如灭世凶器的身躯重新包裹起来,然后争辩似地鼓着腮帮嗔怒道,「孤真的是猎魔人喔...!」
我实在是难以忍受被这奇怪的家伙注视着,便狠狠地把脖子一拧,任凭自己的内心怎么抗拒,也不再看她一眼。
「少装了...猎魔组的人怎么可能没有星级徽……唉?」
谁知我话还没说完,那女孩就跟看透了我心思一样,直接把手伸进衣兜里,掏出了一个我做梦都不愿看见的东西。
六星猎魔人。
这家伙掏出的赫然是冒险者协会刻有公印标记,并镶有六枚金星的徽章,那些闪耀的光点即使在夜晚的深巷却也依旧刺眼,这象征了徽章持有者在冒险者中列属最顶尖的地位。我这时真想把下巴拉个几米然后大吼特吼一声动词粗口。
「...都说了来着」少女一脸无奈,睁着鲜绿的大眼睛,像看小朋友一样看着我,接着又说什么「只是孤不愿意太显摆就是了」。
靠!不想显摆还穿得跟个圆椒大使一样吗?!不过还好我把这句槽吐在了心里,耐住了性子继续问道,
「那镇口的告示...?」
「嗯,是孤做的」说着,她还摆出了一副很骄傲的神态,「孤在这里追查『腐食蜥』的踪迹,在这晃到了傍晚,之后就在这里被你……」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不要再说了」我一手扶额另一手一把堵住她的嘴巴子,竟惊得她「呜唔」一声,让我意外的是,她不止毫无防备,甚至连一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于是我坚决地把这该死的手臂甩开了。
「你看上去有点眼熟喔」
「...?我们认识吗?」我没好气地答道,「比起这个是不是该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喂,你干嘛?」
「你身上有,『死气』的味道...」
「哎等等那里不行我去!」
没等我反应过来,少女已经攀上了我的肩甲,把我的金属头盔掀了起来。
「果然,孤没猜错呢。」眼前少女的视线渐渐脱离了头盔的隔阂与我相对,我这才发现我自己的胸腔早已「坦荡」地裸露在外。
「胸膛中了『腐食蜥』唾液的腐蚀却还能活蹦乱跳...」
我再来不及挣扎一下,头盔就被肩上的少女完全摘下。宽厚的铠甲之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我最厌恶的,我自己的相貌。
「你...是亡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