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53年,注定是悲痛、不太平的一年。先是正月间皇帝刘禅举行岁首大会时,大将军费祎被魏降人郭循刺杀,震惊朝野。后是吴国权臣诸葛恪被皇帝孙亮联合同为托孤大臣的孙峻所害。
两个同为朝廷柱石的权臣,便这样猝不及防地死于非命。尤其是这两人一个是多年的朋友,一个是孔明嫡亲的侄子。
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诸葛恪次子长水校尉诸葛竦,幼子步兵校尉诸葛建,外甥都乡侯张震及常侍朱恩等,都被孙峻派人诛杀,曾经权倾一时的诸葛恪,被夷灭三族。
消息传过来的时候,黄月英老泪纵横,几至不能自抑,她实在不敢相信这样的噩耗,但却不能不信。悲痛欲绝中,她再次病倒了。但她不能倒下,她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为此她拖着病体召集来所有的儿子媳妇孙子孙媳前来商议。为了不让大家担心,她勉强喝下了一大碗参汤吊着精神说道:“想必你们也知道了,恪儿一家遭此不幸,实在痛心。想那吴国皇帝年少,必是被权臣孙峻唆使,才行下了如此惨绝人寰之事。此仇咱们暂且不提。但是恪儿一家的尸骨必得有人安葬。”说到此处,她抑制不住地哽咽起来,已有不少皱纹的脸上立时便布满了泪痕。
一旁的刘荷忙上前递过娟子,含泪安慰道:“婆母切莫太过伤心哭坏了身子,这一大家子还靠你撑着呢!”
一旁的几个孩子忙点头附合,大家的脸上都满是悲戚之色,眼圈都红红的,尤其是诸葛攀,已经泪流满面。
月英接过手帕拭了拭泪继续说道:“瞻儿即刻进宫求见皇上,请求准许你弟弟怀儿和侄子攀儿前去吴国处理丧事,并准备好相应通关文书。你现在就进宫!”
诸葛瞻看着母亲说道:“娘亲身子不好,千万要节哀。孩儿立刻进宫求见皇上。荷儿,你们照顾好娘!”说完便转身大踏步走了出去。
黄月英点点头说道:“娘身体尚好,你们不用担心,去吧!”说完她感觉有点力竭,便颤抖着端过茶杯啜了一口,缓了缓气接着说道“怀儿,你去帐房支500两银子,即刻和攀儿奔赴吴国,务必找到你堂兄和侄子他们的遗骸,好生安葬。”
说完顿了顿,看向攀儿说道:“攀儿,你的身世祖母在你成年后曾对你说过,为的是你有权力知道。如今大哥一脉已经尽数断了,祖母想问问你自己的意思,你愿意不愿意过嗣回你亲祖父门下。当然还是在蜀国跟着我们生活,只是名义上延续你祖父一脉的香火。这事你慎重考虑下,我等你答复。另外,此去吴国,定要沉住气机智周旋,好在你和怀儿都是处事稳当的孩子,祖母放心。但仍要万事小心,注意安全。好了,我要说的话说完了,你们都下去吧。这儿有金珠照看着就行了。”说完她气促地咳嗽了两声,对着孩子们无力地摆了摆手,颤魏魏站了起来,由金珠扶着往内室缓慢而去。
“想必婆线也累了。金珠,有事你派人来知会一声,我们先回去了!”刘荷见婆母这样,知道她累了,便急忙吩咐了一声才转身离去。
“我先回去帮攀哥收拾行装,待他出发再过来照顾祖母,金珠你多费心了!”锦儿在身后不放心地说道。细心的她发觉祖母端茶杯的手一直在抖,整个人的面色也很是难看。祖母的身体,怕是要出大问题了。只是眼下暂且顾不上,等这事了了,得赶紧让叔叔诸葛瞻帮忙请个太医过来好好给祖母诊治诊治。
如今诸葛瞻和妻子刘荷开府别居,且有两个孩子需要照料,府上的事情自然是指望不上的。而诸葛怀夫人习青已有七个多月的身孕,大腹便便,自己尚且需要人照料。整个诸葛府能指望的只有自己一人了。好在她一向能干,倒也不怕,大不了自己日后警醒一点勤快一点罢。她心里如此盘算着,面上却不动声色。她不想让悲痛欲绝的诸葛攀再为此挂心。
众人各自领命而去。诸葛怀前去帐房支银子,然后又急急回西院准备行装。他明白目前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完成母亲心愿,让堂兄一家九泉之下能够团聚。
他刚进前厅,妻子习青便挺着大肚子迎了上来。她眼圈红红地说道:“行装已经帮你收拾好了,夫君此去东吴,怕是凶险异常,定要保重好自己,我和孩子等你平安归来。”
“放心好了,吴国皇帝虽然年少昏聩,但不至于敢破坏两国邦交。我们此去的身份既是亲戚,也是蜀国臣民,他们不敢拿我们怎么样的。”
“话是这么说,但万事要小心,不行多带些人,让攀儿多带几个手下,沿途也好保护你们。”
“这话糊涂,带那么多人干什么,又不是去打架。此去要以理服人,我只是要回亲人遗骸安葬,这是人之常情,他们不会不允的。”诸葛怀有点哭笑不得地说道,他明白妻子是关心则乱。怀孕的女人本就敏感,如此关键时刻自己却不在身边,也真是难为她了。
想及此诸葛怀一把握住习青的手说道:“夫人放心,我速去速回,顺利的话不到一个月便办完了,定能赶在你生产之前回来。”
“恩啊,我等你回来给孩子起名字!”习青温柔地点头说道,使劲把即将溢出的泪水给憋了回去,她真的不想让丈夫再为自己担心。
“好!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你仔细照顾好夫人!”诸葛怀郑重地答应道,然后接过一旁丫环递过来的包裹,吩咐了一声便大步走了出去。
习青倚着门框看着丈夫远去的背影,泪水哗地一下涌了出来。虽然明知道以诸葛怀和诸葛攀的身手,一般人根本近不了身,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但她就是觉得伤心。
身后的丫环急得忙扶起她朝里走,边宽慰道:“少夫人切莫伤心,要小心肚子里的孩子,您这月份大了,可经不起大喜大悲的。况且公子爷吉人自有天相,您就放宽心吧!”
而此时的诸葛攀,既悲痛万分又失魂落魅。伯父一家惨遭灭门,他肝胆俱裂。自小出生在蜀国,长在诸葛丞相府的他,对于自己的身世,早在十八岁那年祖母便已经告知了。如今吴国的亲人惨遭横祸,对于太平安乐中成长起来的他来说,打击是巨大的。但他知道,此刻不是悲伤的时候。他只能勉强打起精神,来应对接下来将发生的一切。因为他不清楚,前面等待他和叔叔诸葛怀的,是些什么,能否顺利要回亲人尸骨妥善安葬,都还是未知。目前伸冤是不可能了,一切只能静待来日。
想及此他流着泪再三交待妻子锦儿:“祖母身子不好,你定要细心服侍。我待伯父他们下葬后再回来,前后怕是要走一两个月。府里的事情都托付给你了,婶婶也快要生产了,你要照顾妥当,孩子们更要仔细看顾着。千万别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府里再经不起什么事了!”
“放心吧,家里有我,我定会将一切都安置得妥妥当当的,你就安心去吧!”锦儿红着眼睛边打点行装边说道。她知道所有的安慰此刻都是徒劳,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丈夫放心。
午膳时分,诸葛瞻从宫中回来了,带回来了皇帝的允准和相关部门加盖印章的通关文书。众人草草用过饭,诸葛怀和诸葛攀便带着精心挑选的三个亲兵,打马飞奔往吴国而去。他们风尘仆仆,水陆并用,昼夜兼程,终于在四天后赶到了吴国都城建业(今南京)。因有通关文书,他们倒是一路通行无阻。
建业比之成都又是一番热闹景象,这里似乎更为繁华一些。尤其是秦淮河沿岸,即便夜间也烛火满天,船影重重,奢靡之音不绝于耳。
但沉浸于悲痛中的叔侄二人却无心任何风景,他们找了间干净点的客店住下,叔侄俩一间,两个亲卫一间。这一路风雨兼程,两人都有些累了,简单洗漱后便歇下了。只可惜辗转反侧半晌,都没有睡着。明天等待他们的是一场智慧交锋,必须要赢。
诸葛怀心里想着,他突然坐起身子说道:“有了,明天咱们先去拜访太常滕胤。他与伯父平日里关系不错,况且位高权重,也便于行事。”
说此话时诸葛怀并不清楚伯父枉死内情。事实上吴帝孙亮受权臣孙峻挑拨,在宫中假意设宴招待太傅诸葛恪,意欲杀之。诸葛恪受到散骑常侍张恩等提前警告,不欲进宫赴宴,却在宫门口偶遇毫不知情的太常滕胤,听其劝说后才进殿赴宴,终至遭到权臣孙峻埋伏砍杀而亡。
此刻的滕胤正在自己府中后悔莫迭,深恨自己害得友人枉送了性命。同时又为孙峻的嚣张、少主的不明智而气恼不已。
“好的,听叔叔安排!”
第二天一早,诸葛怀与诸葛攀便前去太常府找滕胤。告知来意后,家丁前去通传,不多会滕胤亲到府门口相迎。
“贤侄二人辛苦了,府上黄老夫人身体可还康健?快请前厅喝茶。”滕胤客气地请二人前厅就座,他已经猜到了二人前来吴国的用意。便开门见山地说道:“贤侄此番前来是为了太傅诸葛恪之事吧,唉!世事难料,前些日子还在一起喝酒,如今却阴阳两隔,人生际遇,有时候真的料想不到,贤侄还请节哀!”
“是啊太常大人。家兄诸葛恪曾在书信中提到,太常为人正直,能力出众,实乃官场楷模。他对您一向很是敬服。现如今家兄一家遭此不幸,我们在吴国也无亲朋可以倚仗。如今前来是想要回家兄及子侄遗骸,并妥善安葬,还望太常能够帮忙通融。这是二百两纹银,用于打点之用。少是少了点,日后再行感谢!”诸葛怀站起来长辑在地诚挚说道。
“贤侄快快请起,切莫如此见外。这银子不能收,你们留着办丧事用吧。这样,你叔侄二人今天就在府上用膳,我会派人四处打听,一有消息马上通知你们。对了,你们住在哪里?不行搬来我府上居住吧!”
“谢太常盛情,我们还有两个人等在外面,就不叨扰了。太常有消息了可派人送去福来客店,小侄住在那里,如此就告辞了,谢太常大恩!”
“不客气,本候会竭尽所能。贤侄执意要走,就不留你们了,走,我亲送你们出去。”滕胤说完也站了起来送客。直把两个年青人送至府门口,才转身回去。
路上诸葛攀感叹道:“太常真是好人,没想到如此温和热心,咱们算是找对人了!对了叔叔,恪伯父真的在信中提及过太常?我怎么从来不知?”
“是啊,太常很是平易近人。这个嘛?信中并无提及,可是要请人办事,总得套点近乎啊,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嘛!人偶尔要学会变通。”诸葛怀略有些尴尬地假意咳嗽了两声说道。
诸葛攀看叔叔脸上的表情,情知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忙咂巴咂巴嘴巴一声不吭了。
果然,过了两天,滕胤派了亲信张师爷来找诸葛怀叔侄俩,带他们到城西一处义庄,见到了诸葛恪父子三人和其侄子外甥遗骸。亲人们死相惨烈,有的四肢已不健全,都是被一张草席裹了身子。
来人说道:“二位爷,这都是我们大人托了不少门道,花了不少银子寻来的尸骨,主要的几人全在这儿了,您二位鉴定确认好了,我就回去交差了!”
“谢谢师爷,我二人处理完丧事,再前去府上拜谢太常,请先替我二人转达一声!”
“太常特意交待了,二位公子处理完丧事便速速离去为宜,不用再去府上了!告辞!”
“噢,师爷慢走!”诸葛怀和诸葛攀一起躬身行礼道,目送着师爷的背影渐去渐远,才赶紧转身找义庄老板安排丧葬事宜。好在义庄老板丧葬方面的东西很是齐全,甚至还带诸葛怀他们前去勘查了墓地。最终选了一大块风水不错的买了下来。
因不便声张,丧葬事宜省去了那些繁琐热闹的环节,只买了几口上好的棺材,并请人抬去墓地安葬。当一切安置妥当,帮忙的人也走光了。叔侄俩人跪在这一长排无字墓碑前,才敢痛痛快快哭了一场,这一哭就是一两个时辰,待两人惊觉时,天色已暗淡了下来,黄昏已临。
两人在建业又逗留了几日,直到过了头七,才开始计划返蜀。临行前他们买了不少礼物,托店家在他们走后帮忙送到太常府,以略表谢意。太常既然交待过不要再去打扰,二人便只能依命而行。
事情顺利完成,叔侄俩也归心似箭。诸葛怀既操心母亲的身体,又担心妻子的产期近了,一向稳重的他竟然有些急躁起来。而诸葛攀也着实想念妻子锦儿和儿子诸葛显,恨不能立刻便飞回他们身边。
两人默契地不用商量,便急匆匆打点行装回蜀国。一路上风餐露宿,终于在第四天黄昏回到了心心念念的成都诸葛府。
此后不久,诸葛攀便正式过继回诸葛瑾门下,承嗣这一支血脉。当然,除了名誉上的归属外,其余一切照旧。
黄月英的这个决定经过了慎重考虑。养子诸葛乔的青年早逝,多年来她一直深以为憾,总觉得对不起诸葛瑾一门,如今,她觉得自己终于偿还了。为此,她专门去诸葛祠堂牌位前告知了九泉之下的孔明。自己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