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六章 (2)
她望着这座风格隽永，宽敞高雅，为碧绿环抱的宅子，赞赏着它适当、和谐、独特的位置，房前的花园远远伸向下面的草地直至一条小河边，从农场望去，那宅子和一切为人所忽视的旧景物几乎被掩隐起来，她望着林荫道旁及以外一排排茂密的大树，那可不是一时兴起或吹吹大话就能培植起来的。她为这里的业主现在和将来都是她的亲戚而感到真心的骄傲和喜悦。这所宅子比哈特费尔德宅子大，占地面积大得多，而且风格迥然不同，显得随意而富有变化，许多房间都很舒适，有一两间十分漂亮。它的模样显得自然天成，看上去给人永恒的印象。爱玛对它的景仰之情越来越强烈，因为这是个真正的绅士门第，家族血统纯洁，主人头脑犀利。约翰?奈特利的脾气有点缺陷，但是伊莎贝拉与这个家族联姻无懈可击。这个家族不论家人、姓氏还是宅第都不会让她稍感脸红。这是些令人愉快的情感，她随兴致所至四处走动，直到不得不跟大家在草莓田相聚的时候。
除弗兰克?邱吉尔之外，所邀请的客人全都齐了，他可能很快就要从里士满赶来。埃尔顿太太全副幸福装备——头戴大软帽，手提小篮子，早已准备好，要带领大家去采摘、接受或者谈论草莓，此时她只能考虑也只能谈论草莓。“英格兰最好的水果……每个人都特别喜欢……从来都对身体有益处。这真是最好的草莓田和最好的品种……独自采摘是最令人欣喜的……也是欣赏的惟一方式。上午绝对是采摘的最佳时光……绝对不会感到疲惫……哪一个品种都好……麝香草莓肯定是最上品……无可比拟……其他品种几乎不能吃……麝香草莓特别希罕……刺草莓大家都喜欢……白蒂草莓味道最好……在伦敦是珍贵品种……在布里斯托尔多得很……枫树园宅子……正在培育……草莓田要翻新……对园子的确有不同考虑……没有一定之规……花园不能变样子……滑稽的水果……太多汁了，不能吃太多……不如樱桃……醋栗吃了更爽快……太阳真毒……累死人了……再也受不了啦……非得坐到树荫下不可啦。”
半个小时以来的谈话内容大致如此，最后被韦斯顿太太打断了。她惦念着她的继子，走出屋门来，询问他是不是已经到来。她感到有点担心，担心那匹马有问题。
大家在树荫下找到一些说得过去的座位。此时，爱玛正顺便听埃尔顿太太和简?费尔法克斯之间的谈话。她们谈的是一种最令人渴望听到的事情。埃尔顿太太那天早上收到通知，立刻感到欣喜若狂。不是在萨克林太太家，也不是在布拉基太太家，精彩之处在于，那是在布拉基太太的侄女家，正巧也是萨克林太太的一个朋友，是一位在枫树园宅子认识的女士。她生性欢快、迷人，风度飘逸，拥有一流的交际圈子，一流的身份，一流的门第和地位，一切都是第一流的——埃尔顿太太渴望她提出的工作立刻被接受。她这一方面非常热心，充满激情，满心得意，绝对不容她这朋友表示否定。可是费尔法克斯小姐对她说，她目前什么工作都不打算接受，她一再重复说出同样的想法，尽管以前也有人鼓励她改变态度，可她无意改变。但是埃尔顿太太坚持要得到她的委托，以便写封表示接受的信第二天早上邮出去。爱玛感到非常吃惊，不知道简怎么能忍受得了这一切。她确实显得非常恼火，而且语调相当尖锐——最后，她采取不平常的果断行动，建议大家动身：“大家走走好吗？奈特利先生带我们去看看你的花园吧——所有的花园?我希望在各处参观一番。”看来她朋友的执拗让她实在无法忍受了。
天气很热。大家散开来漫步花园中，难得有三个人凑在一起，不久，人们不由自主鱼贯而行，步入一片宽阔低矮诱人的椴树林荫道，这道林荫位于花园之外，与小河的距离相等，仿佛这片令人心旷神怡的园地到这里便是尽头。林荫道并不通往任何特殊地方，只是末端有一道低矮的石墙和高耸的石柱，似乎建造的意图是向人们提示，宅子就在前面，然而房子并不在那儿。尽管以这样的方式结束林荫道的理由可能引起争议，但是这段漫步本身却十分迷人，而且最后看到的景色也极为漂亮——开阔碧绿的缓坡，那宅子几乎坐落在谷底一个相对陡峭的小丘上。半哩之外，有一段陡然隆起的雄浑峭岸，上面覆盖着茂密的林木。在这段峭岸脚下是位置有利绿树遮荫的阿比水磨农场，前面与碧绿的草地接壤，另外三面为一道小河优美地环绕着。
这是个美好的景象——让人的视觉和心情都感到愉快。英格兰式的绿色，英格兰式的文化，英格兰式的闲适，阳光下一览无余，丝毫也不感到压抑。
爱玛和韦斯顿先生发现，每一个人都加入到这段步行中来了，面对眼前的景色，她意识到奈特利先生和哈里特与众不同，他们静静地走在前面为大家引路。奈特利先生和哈里特！古怪的一对，可她见了感到高兴。以前他曾经不愿与她为伴，毫不客气地撇开她。可现在他们似乎交谈得十分愉快。曾几何时，爱玛要是见哈里特到阿比水磨农场附近来，便会感到难受，可她现在已经不再害怕了。可以让她安全地观望农场上富庶而漂亮的景物，看那肥美的草地，散布的羊群，花苞盛开的果园，以及袅袅上升的青烟。到了墙边，她跟他们聚在一起，发现他们正聚精会神地交谈，对周围景物所见甚少。他对哈里特讲农业的模式之类。她向爱玛投来一个微笑，仿佛在说：“我关心的正是这个。我有权谈论这类话题，而用不着怀疑我说罗伯特?马丁。”她并不怀疑他，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罗伯特?马丁大概也不再考虑哈里特了。他们一起步行转过几个弯道。树荫让人感到非常爽快，爱玛觉得这是今天最愉快的时光。
下一步是朝宅子走，大家都必须进去吃饭。大家就坐，一片纷乱。可是弗兰克?邱吉尔还是没来。韦斯顿太太盼啊盼，最后一无所获。他父亲不愿承认自己的不快，还对她的担心报以一笑。可她还是不能不希望他别用那匹黑色牝马拉车。他曾经用非同一般的口吻保证说要来的。“他舅母的身体好得多了，所以他毫不怀疑能到这里来。”不过，大家都提醒她说，尽管一切都有理由靠得住，邱吉尔太太的状况很可能突然让她外甥失望。最后，韦斯顿太太在大家的劝说下相信，或者仅仅口头上说，准是邱吉尔太太突然犯病，才阻止了他的行程。爱玛一边考虑着这个说法，一边朝哈里特望去，只见她的行为正常，没有流露出任何感情。
冷餐结束后，大家要再次到室外去参观没看过的地方，要去老宅子那儿的鱼塘，也许还要远足到本来上午就要收割的三叶草地去。总而言之，大家要再度享受炎热和其后的凉爽。伍德豪斯先生已经在最靠近宅子的花园里稍稍散步片刻，就连他本人也感觉不出来自河边的潮气，于是他没有挪动。他女儿决定与他呆在一起，以便让韦斯顿太太有机会在韦斯顿先生说服下活动一下，并且浏览各种景物，好让她调剂调剂精神。
为了让伍德豪斯先生享受到乐趣，奈特利先生尽了自己的一切力量。一册册版画；柜子上一个个装满奖章、浮雕石块、各式贝壳以及各种家庭收藏的抽屉，早已为他这位老朋友准备好，让他消磨上午的时光。他的好意得到了完美的回报，伍德豪斯先生感到极为有趣。韦斯顿太太将每一样都展示给他看，现在，他又要转而展示给爱玛看。幸运的是，他观看的时候与一个孩子在品味方面绝不相同，他看得缓慢、持久、有条不紊。这第二遍观看开始之前，爱玛走进门厅，随意观察一下房子入口处的设计格局。她刚刚来到这里，简?费尔法克斯就出现了，她是由花园匆匆赶回来的，脸上带着逃犯般的表情，没有料到马上会与伍德豪斯小姐迎面相见，先是吃了一惊，但是她要找的正是伍德豪斯小姐本人。
“请你帮个忙，”她说，“人们找我的时候，就说我先回家去了，好吗？我马上要走。我姨妈没有意识到时间已经有多晚，也没有意识到我们在这儿停留了多久。可我敢肯定，外婆会找我们的，我决定马上就回去。我跟谁也没有说，因为害怕给大家添麻烦，找不愉快。有些人去了鱼塘，有些去了椴树林。在大家都回来前，不会有人找我，等他们找我的时候，请你告诉大家我走了，好吗？”
“当然可以，如果你愿意这么说。不过，你不能独自步行回海伯里吧？”
“能，什么会伤害我呢？我走得很快，二十分钟后就到家了。”
“可是路太远，独自一人的确太远了。让我父亲的仆人送你走吧。我去叫车来。五分钟就准备好了。”
“谢谢你，谢谢你，可是根本不必。我宁愿步行。难道我还会害怕独自步行！我很快就要作其他人的保护人了。”
她的话讲得激动无比。爱玛非常感动地回答说：“那也不是你现在就冒险的理由。我非叫车不成。单说这炎热就是危险。你已经疲惫了。”
“我，”她说，“我疲惫了。可这不是那种疲惫，健步行走会让我恢复精神的。伍德豪斯小姐，我们都知道，有些时候精神疲惫是什么滋味。我承认，我的精神疲惫不堪。你让我自己走，等到需要的时候，只说我已经走了，这就是对我极大的帮助。”
爱玛不能再说什么表示反对的话，一切都明白了，表示同情后便迅速转身回到房间里，带着朋友般的热情望着她安全离去。她离去时的表情充满感激，道别说：“啊！伍德豪斯小姐，有时单独一人真是一种舒适！”这话仿佛发自紧张的心，表达了一直感受到的容忍，甚至是对热爱她的人的容忍。
“真是的，那样的家！那样一位姨妈！”爱玛返回门厅时说道，“我真可怜你。你越是流露出对这一切的恐惧，我就越是喜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