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记着这话,月未便往沙门兰姑两处送贺礼。兰姑子也疑其中有诈,心有不愿,无奈尽人皆知,骑虎难下,只得暂借了孙绍武的客栈充娘家。智通师兄当母,妥妥停停,风风光光把师弟智明嫁作仁淸号的当家大娘子。
一日,金荣弃舟上岸,点了货物便来仁清号吃茶,坐等王短腿卸货结账。陡然见着兰姑子缁衣顿改昔年装,与沙和尚夫唱妇随,问明缘故,连忙道喜。
唤一声“沙姐夫”,道:“老兄何日抱得美人?弟在外,竟不知。兰姐是我前世的姐姐,此世虽非一奶同胞,两心相认,做了这些年姐姐弟弟,也是嫡亲的一般。你若不认这小舅子,我断不依的。”
兰姑上了茶,笑道:“我们两个都说你出息,他还怕你不认他这姐夫呢!”沙门讪笑道:“贤弟不弃,我是喜出望外。舅爷请——”说时把金荣让进来,请在炕几上座。金荣传命出去,意奴便把车上锦缎搬来四端,以补喜礼。先茶后酒,尽欢而散。
金荣痛绝银姐,又失兰姑,如今丈人去了南边,不必太过拘谨,一心便苦思撵逐君荣之计,再不容他鸠占鹊巢。
这日出门散闷,也未告诉张氏一声,急的七姐胡思乱想,忙忙梳妆打扮了,去金桂那里请安说话儿,察看打听。
金荣马过蹄香街,两个龟奴舞棍弄棒,赶打一个主顾出来,口里秽骂:“花子肏的,没那金刚钻,就揽瓷器活?吃霸王餐,打你吐血——吐出来!你说银子叫偷了,他也说叫偷了,凭这一个屁,都可吃白食了?不打你断子绝孙,我们这里就成养生堂了!”
金荣原无正事,笑瞧这稀罕热闹,见那嫖客叫打的满地滚,暗自叫好。谁知一翻身却是赵天意这下流没脸的东西!金荣机上心来,心说“得来全不费工夫”,笑向龟公道:“二位,且住手。”说了,下马掏出银子付了账。
天意感激不尽,金荣趁机吩咐,恁般如此。天意听了,道:“大爷放心,官哥儿也缺钱,必也愿替爷出这夺妻之恨。爷放心,保管胡君荣断子绝孙,至死不知。”天意接了定金,分了来旺小子一半,二人早晚便在银姐宅院周遭游魂,昼伏夜出。
君荣云雨无时,渐渐的便不如银姐的是。妇人但觉君荣既无金荣才貌,更无意趣,未免生出怨悔之意来。
近日归宁,奉母问药。他娘道:“原吃王太医的药,还好些,如今吃了女婿的,两边胳膀都不听使唤了。我就养了你一个,喜新厌旧,男人常情,明儿我死了,你父亲必要再娶妻妾。我劝他把四儿扶正,他嫌我琐碎,心里未必肯听我的。”
银姐道:“男人朝三暮四,却叫女人从一而终,我也不明白这是甚么道理?”他娘笑道:“傻闺女,男人是天,女人是地,还能翻了天不成?”
银姐心下抱怨父亲,恨及君荣,久居不归。君荣心急火燎,夜不成寐。看看的过了两日,第三日五更天便起来,说是牵马去接。天意官哥两个听见狗叫,凑近一看,天意笑舞狼牙棒,道:“好家伙,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官哥抚弄拨火棍,道:“这是鬼差他出来找打的!”
说罢,分头潜入马圈,左右上去,把君荣抽后一拽,跌了个五体朝天。官哥踩胸撬开嘴,戳在里面。君荣手脚乱投,没个抓寻,天意瞅准裤裆,当中一棒,打的君荣劁猪一般的叫不出声,只拿手捧着裆腹不放。
天意两棒子打断两条胳膊,拨开双手,扯烂小衣。向靴筒内摸出火匣子,吹亮火折照看,唾在上面。起来把官哥背后一捻,灭火起身。出马棚褪下面罩,都长出了一口气,报喜领赏去了。
卜世仁且怒且喜,张门庆心下虽乐,口里却说君荣是伙子里的人,携几样物事前来看视,以窥究竟。
银姐春香主仆未归,君荣孤零零一人在床,无人擦洗,一裆黑血硬邦邦结了壳子。一见门庆,落水的见了划船的一般,千恩万谢,百般央求寻医告官两件。
门庆道:“一身不能两用,治病要紧,告官的事,时过境迁,也难查勘了,索性放一放。你是郎中,开个方子来,我与你抓药去。”君荣道:“小可专攻女科,跌打损伤,缝筋接骨,非吾所长。有劳快去青牛书院求张友士。”
门庆笑道:“那在孝慈县呢,来回一个月,你早成废人了!何不就近请了鲍似来?”君荣叹道:“同行是冤家,我又抢了他的心上人,断不会用心的,况且医术有限。我这灾星来的蹊跷,不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下不了这狠手,也不必要我断子绝孙!愚兄想了这几日,不出鲍似鲍二王仁这五六个人。”
门庆派去孝慈县的意奴,径来告诉君荣,道:“张神医随师终南山采药去了,何时回来,无从知晓。”君荣几经接骨,双臂动弹不灵,吃饭出恭都勉强,开方拣药诸般细事,也就力不从心了。出门无事,上炕无能,银姐先是不许他进房,过不一旬,更不许进门。
起先君荣不时还回来哀求,可苦都叫打了出去。渐渐就稀松了,以至杳无音讯。再听消息,是入画在客栈听李衙内几个说的,说:“昨儿在野猪林狩猎,看见断胳膊的一个公公,一头撞死在坡下一颗梧桐树上。坡下黑溪阻路,并无桥梁可通,先还当是死脑筋的野猪叫虎狼追赶,不转弯撞死了呢!”
金荣亲往长安府仵作房看了,回府洗澡换了衣,轻裘宝带,美服华冠的来回银姐。但说了“正是”二字,银姐也就不问,金荣也就不说了。女怨男痴,干柴烈火,亲嘴咂起舌来。甜唾融心,金蟾啮锁烧香入,改个样儿,玉虎牵丝汲井回。不堪细说。
却说周瑞家的母女口骂子兴,心犹不舍。银翘生怕子兴果然一去不返,托了薛蟠王仁贾蔷门庆,乃至金荣尚荣说和,子兴皆无回转之意。南下在迩,仍未归家,想是要不辞而别了。
周瑞家的急的了不得,到了王夫人跟前,有心求助,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口来。痴痴呆呆,猛然间想出一个主意,忙向太太讨了工夫来,和女儿入室计较。
只见他娘道:“当日不是于剑影出头镇吓,来旺家的以尸讹诈,闹的还不知怎么收场呢!这大忙帮的,他心里有数,断不能罔顾孙绍武跟于剑影的情分。大不了我们私拿了钱去,求温四娘出头治酒,把孙绍武于剑影李衙内这些有头脸的,还有那糊涂油蒙了心的也叫来!酒是和事佬,外加大伙一劝和,没有不转意的。”
周银翘忖度道:“赖尚荣都劝不了,他又疑我和孙绍武不干净,恐怕未必肯听这些人的劝。”周瑞家的道:“你也忒小心了,捉奸在床——还可赖是梦游呢!他不过信口说气话,你倒当了针——扎在自个心上!”银翘腼腆一笑,翻箱拿出银子,交他娘出去操办。
冷子兴这回真个冷了心,王八吃了秤砣,只盼望早日离了京城,绝了周家的人。此刻正瞧狗儿带人出货去上船,温四娘小叔子温六领着于剑影小厮剑奴来,看见子兴,努嘴儿说道:“那穿戴体面的就是生意经冷子兴,你去说罢。”
牯儿挑担子过去,剑奴横行霸道的差点撞上,扭头看见挑的盖钟,一把扯住稻箩绳,扒拉了一个在手,赞道:“好俊的钟儿,送我一个吃酒!”说时就往怀里揣。
刘牯儿唬的歇下肩儿,拱手道:“出入都是过数的,庄户人赔不起。”说了,伸手讨钟儿回来。剑奴登时大怒,把钟儿望那手上一砸,气哼哼道:“还你!”
牯儿连忙捞住,虽然脱手,好在地经新雨,土松,并未破碎。子兴瞧在眼里,心说狗仗人势,惹不起夺得起。待剑奴来说请酒劝和之话,便没好气,道:“你们主子如今手眼通天,我这下九流之人高攀不起。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这井水不犯周家的河水。清官难断家务事,好意儿我领了。你主子那日帮忙,我也谢过了,从此相忘于江湖,不必再会面了!”
剑奴回来,添油加醋,气的于剑影咆哮如雷。李衙内生性怪谲,一旁却道好不止,笑道:“更好了,敬酒不吃,就请他吃吃罚酒!”
于剑影忙道:“早该罚他一顿臭打了!他拿假古董诓人钱财罢了,竟敢诓到绪二爷你头上!这气,二爷也咽得下么?”李绪道:“贾家当日劝长安守备退婚,于我有些好处,不然,那有拿钱了事的便宜到他冷子兴呢?李大爷我早叫他家破人亡,叫他主子府上抄家灭门了!”
于剑影叫好不迭,道:“无毒不丈夫,新账老账一齐算,顺带讹这奸商上万银子来,我们几兄弟平分,这一年就都不用劳民伤财了!”
李衙内道:“我非妇人之仁,此一时彼一时,那时时候未到。目下一朝天子一朝臣,忠王圣眷独隆,为君分忧,那些不合时宜的老臣勋旧也该让贤了。”剑影听的心下活动起来,笑道:“听宝大爷说,长安节度使吴老爷,还有令尊和仇军门,都在收集前任云光并现任平安节度使的账,好做他一本。可有此事?”
李衙内肃然道:“此事机密,不可预泄。仇大哥短不得酒,守不住口,你做小弟就该替他守口如瓶。”于剑影道:“知道,二爷放心,替哥哥们赴汤蹈火去死,也是满心情愿,半点不参假的。”
李绪道:“你只听着,贾府大厦将倾,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冷子兴的家产到时候充了罪产,就不好讹诈了,须得趁早讹了来。”
欲知后文,下回分解。